“哗啦——”
竹简落到地上,散成根根竹签,楚缓却无暇多顾,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下属面前,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回乐平君,前线告急!”
下属低着头,不敢去看楚缓的脸色:“根据逃出来的人所说,江陵郡上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鸟,遮天蔽日。所到之处,黑焰落下,碎山裂石,掀起江河滔滔。”
“人呢?有没有说人呢?”
“唯有最后一批前往江陵郡,还在列车上的人活了下来。但通往江陵郡的轨道,已悉数被巨石所掩埋。”
下属越说,声音越小:“至于郡内及前线情况如何,无人知晓。”
楚缓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刚要出门,他的直属上司,御史大夫卫涣就走了进来,礼貌道:“乐平君行色匆匆,可是要去求见大王?”
“正是!”楚缓也不掩饰,“我听闻前线动静,心急如焚,愿主动请缨,前往江陵郡。”
卫涣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说:“乐平君担忧兄长,我能理解,但这个时候,动不如静。”
说罢,他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就在方才,郑高已经备车出城,正是卫国方向。”
楚缓怔住了。
从政治和军事的角度上来说,他当然明白,大王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谁都不知道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毋庸置疑,一定和超凡力量有关。
不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派巫前去调查,无疑是很正确的做法。
但他也明白,上司为什么突然劝阻他。
这些昭国本土的官员们,平日和和气气,仿佛毫无隔阂,但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们从来不曾信任他这个敌国王室直系成员。
尤其在这种两军交战的时候。
楚缓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望着上司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孔,真想大吼,难道你以为我们兄弟是分不清好歹,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吗?
昭国如日中天,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我二人皆为昭国重臣,荣华富贵,尽在掌中。岂会堂皇大路不走,跳到祝国那条马上就要沉没的船上?
就算是祝王之位又如何?不过是亡国之君,丧家之犬罢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
卫涣为何会像卡这点来的,似乎专门在看他的反应?
“卫大人。”楚缓直接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瞧见楚缓半点不知,卫涣才道:“方才收到的消息,祝国质子,人已经不在府邸之中。”
楚缓面露不屑:“难不成他以为,大王竟会迁怒他不成?”
打了败仗就要杀质子,郑王或许会这么干,殷长赢却绝对不会。
杀掉祝国质子,不过解一时之恨,能对局势有什么帮助吗?
何况,殷长赢也不至于为这种事就大怒。
以这位君王的行事作风,如今最关键的,无非就是弄清楚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寻找对症下药的办法。
卫涣摇了摇头,叹道:“质子私逃,不算什么,但你可知他是如何逃跑的?是卫王。”
楚缓愕然道:“卫王也跑了?”
“卫王杀了妻子,带一众公卿私逃,卫平亦在其中。”卫涣意味深长地说,“大王已经命蒙信将军带五千侍卫,前去追击。”
楚缓脸色大变。
卫王一个人跑掉,自然不算什么,但杀了妻子,又带着公卿跑掉……
这就是要造反了。
瞧见楚缓有些神思不属,卫涣拍了拍他的肩膀:“听闻卫王之妻乃是华邑公主的侄女,从小抚在她膝下,情如母女?你可要好好劝她,想开一点,别太难受。”
楚缓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华邑公主?
他一听就知道,这里头的事情不对。
假如说祝国质子私逃,还有道理,卫王凭什么敢造反?难不成卫王看不穿,他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希望吗?
除非,有人误导了卫王,给了对方某种错觉。
卫王此人,从来只爱听自己想听的话,看不清真正的事实。但他也不是纯粹的傻瓜,想要说服他,对方必须拥有足够的实力,并且让他看到证据才行。
郑国之所以能让卫王撕毁与昭国的盟约,就是因为郑国大将许节大败昭国十万兵马,解了郑国之危。
而如今的昭国,有足够实力、身份和动机的……
楚缓二话不说,直接往兄长的府邸赶。
侍卫都认得他,自然不会阻拦,楚缓一路畅通无阻,径直闯入兄长的书房,一眼就瞧见了桌上摊开的竹简。
哪怕没有看竹简中的内容,楚缓的双腿也是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这么多年的兄弟,他比谁都清楚,兄长心思缜密,绝不会丢三落四。看过的书,写过的东西,有时候都会刻意遮掩、焚毁,以防被人窥测。
留下一卷书没有收拾,本身就已经证明,这就是楚启刻意留给他的。
“是你,真的是你——”
楚缓狠狠咬牙,语气之狠,简直要将兄长撕裂,眼中却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卫国灭亡后,他与兄长的谈话。
“虽然卫国和梁国亡了,但好歹大王留了二王一条命。”楚缓记得,那时候,自己是这么说的,“只要王室不灭,国家就没灭。”
兄长却淡然地说:“国家都没了,王室又有何用?”
“……好歹让遗老遗少们有个期盼,能够复国?好吧,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挂在嘴边!”
明明每一次都会被兄长教训,但这一次,他却听见了兄长的叹息:“所谓复国,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国家还在的时候,他们都没能阻止国家灭亡,难道国家不在了,重建一个新的,还会比保住旧的更容易吗?”
“王族与国家,本就是一体的,国家都没了,王室又岂有存在的道理?”
听见兄长这么说,楚缓忍不住问:“大兄,你也认为,他们应该殉国吗?”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兄长却露出了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半晌才道:“祝国王室,又有谁会去殉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