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一听,就知华邑公主为人如何,姑且不论,但对这两个侄女绝对是宠爱有加,甚至过于溺爱了。
不受宠的晚辈,在能够决定自己婚姻大事的长辈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殷勤侍奉,小心讨好,哪敢这么直接辩驳?
华邑公主气得差点晕倒:“就为这个?你们是不是傻!”
小侄女咬着下唇,怯生生地说:“卫王人品低劣,令人不齿,梁王虽大节不失,却脾气暴虐……”
嫁给这样的人,才是脑子进水了吧?
“卫王之前私自潜逃,那是因为他还有卫国可以去,现在他是亡国之君,无家可归,求公主为妻乃是为了保命,怎敢对新妻有所不敬?”华邑公主涂着艳红丹蔻的纤长手指,就差没点到两人的脑门上,“至于梁王,他发脾气的时候,你们不会推陪嫁和姬妾上吗?非要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挨他的打?”
“可……”我们本可以不嫁这人,不必挨打。
华邑公主瞧出两个侄女心中所想,不由冷笑:“怎么?以为嫁给其他人就不会挨打了?多少男人在外受了气,在家就要发出来。好一点的打奴婢,差一点不管不顾,谁在他面前谁倒霉,连妻儿都不放过。”
“你们才见过多少男人?能瞧得出哪个男人是谦谦君子,一辈子都不对你动手?就算能,你们又能如愿嫁给他们吗?”
“哪怕能嫁——”
说到这里,华邑公主顿住了。
她的夫婿楚缓脾气虽急躁了一点,却从不对女人动手。
可他也从来不进她的房间,对待她的时候,永远是冷冰冰的表情,就连和她说一句话都不耐烦。
只因新婚之时,他看出了她的不甘!
她当然不甘,她比异母姐姐长得美,更聪明伶俐,从小两人相争都是她嬴。
偏偏人生中最重要的婚姻大事,就因为那个蠢女人比她大几个月,对方就能嫁给楚启,她就只能嫁给楚缓。
可那是因为她没见过楚缓啊!
面对一个素未谋面,却要成为她夫婿的人,有些挑拣,带点不甘,这不是正常的吗?
见过他之后,她的一颗心就系在他身上,再也不愿看旁的男人一眼了啊!
但就因为那一分不甘,他就这么冷落了她整整十年!
每每想到此处,华邑公主心中就涌上剧烈的酸楚和不平,却被她生生压下,只是冷着一张脸,吓唬两位侄女:“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年轻貌美,就能挑拣天下男人了?做梦!”
两位侄女从没被她这么劈头盖脸地骂过,不免有些委屈:“我们也不是……”想要挑拣啊!
不就是想拒绝一个人渣,一个暴力狂当夫婿吗,又有什么错?
“天真!”华邑公主厉声喝道,“嫁给二王,你们好歹还有公主之位傍身。如今昭国势大,他们只要心怀顾忌,就不敢对你们真做什么。若没这层身份,姑姑倒是能送你们一份厚厚的嫁妆,可你们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没错,你们都是大王的堂姐妹,嫡出的宗室女,父亲是孝文王的公子,母亲也是名门之女,但这顶什么用?”
“平素你们跟着我出席各种宴会,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夸你们两句,别以为就成了真。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那些前途远大的青年俊杰,宁愿娶三公九卿之女,也不愿沾你们这等父亲无权无势,无官无爵的宗室女!”
二女的脸色不由白了。
姑姑还从未这么严厉,对她们说过这么重的话。
而她们也没想过,自己在婚姻市场上,竟是如此的没有竞争力。
小侄女已经被吓坏了,大侄女却还想挣扎:“那我们也可以不嫁公卿……”
话音未落,华邑公主已经一个巴掌狠狠地甩了过来,打得大侄女脸都快歪了。
从没挨过姑姑打的大侄女,捂着脸人都傻了。
但她来不及顾着火辣辣的面颊,只因打人的华邑公主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竟有些喘不上气,比被打的人情况还差。
二女连忙搀扶华邑公主靠在树边,轻抚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不知过了多久,华邑公主才勉强恢复平静,看见大侄女的左脸已经肿了起来,不免也有些后悔:“姑姑不该打你。”
娇滴滴的姑娘家,要是破相了,该有多难看啊!
大侄女眼中含泪,摇了摇头:“姑姑是为我们好,我们知道。”
华邑公主清楚,两个女孩只是心疼她,嘴上服软而已。
侄女没她命好,生下来不是公主,却又被她抚养长大,享受了公主之女的荣耀,没体会过世事的艰辛,竟说出不嫁公卿也可以的蠢话。
故她叹道:“你们知不知道,郑高的生母,身份就和你们大哥的嫡女一模一样。她父、祖败光了家产,就把她嫁给一个商人换取巨额嫁妆。商人天天打她,她忍无可忍,就把对方杀了。”
“若她的夫婿是公卿,她是有身份的贵妇人,还能用钱财赎掉一部分罪行,最差不过是罚进宫里当奴婢。”
“但她夫婿是白丁,她就只能按普通百姓来论罪,被削去鼻子,罚入隐官衙门。非但要日日舂米织布,还会任意一个可以见到她的男人蹂躏。”
“郑高为什么跟着母亲姓!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
二女从未听过如此惨事,不由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华邑公主爱怜地将两个女孩搂进怀里,安抚她们,并幽幽叹道:“女人一旦嫁了人,就从属于夫婿。都说夫荣妻贵,但一个男人的前程,哪里是你们能看穿的?这天底下,夫婿贫贱,妻子跟着挨饿受冻的,比比皆是;富贵就杀了发妻,迎娶贵女的,也不胜枚举。”
“红颜易逝,财富容易招来觊觎,唯有公主的地位,才是真正能保住你们身家性命,乃至富贵荣华的东西。”
哪怕是公卿之女,就算被夫婿失手杀了,若是两家门当户对,娘家还能拼着元气大伤,也要和夫家作对不成?无外乎夫家赔礼,割让利益,这事就这么了了。
不介意女儿之死,反要再嫁一个女儿过去,以维系两家关系的事情,也数见不鲜。
贵女尚且如此薄命,何况普通人家的女儿?
唯有公主,身边有宫中分配的寺人、宫人,有自己的封邑,每年收不少租税,不光可以用这些钱享乐,还能蓄养宫奴、侍卫乃至面首。
只要不远嫁,逢年过节,不仅宫中有赏赐,还会受邀进宫赴宴。
这难道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