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祝国王室的大戏后,殷姮一路上都没说话。
殷长赢也没多问,只是牵引着她,穿过恢弘大气的园林,走过蜿蜒曲折的复道,缓缓走回了燕朝。
待踏入正殿,本该告退的殷姮,却定定地望着殷长赢,认真地问:“大兄,你也认为,这样是正常的吗?”
昭国公主、襄王、祝王、祝王后、国舅、寿阳太后、夏太后、姜仲……
短短几个时辰内,她遇到的所有人,听到的所有事,几乎都在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没有一丝真情。
之所以用“几乎”,是因为殷姮不知道,楚启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希望生母棺椁葬入祝王王陵,究竟是真心期盼母亲入土为安,还是希望借助此举,逼迫祝王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嫡长子的身份?
殷长赢平静道:“阿姮认为,怎样才是正常的呢?”
“自然是相互扶持,彼此信赖,互为依靠。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都并肩携手走下去!”殷姮脱口而出。
明明是一直以来都深信不疑的道理,但迎上殷长赢沉静的目光时,殷姮却觉得心都揪紧了。
她知道,不合群的是她。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孩子的出生,对父母来说,并不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仅仅是繁衍行为后的产物罢了。
他们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对这个孩子负责,尽心尽力,将他教导成一个道德优秀的人。
相反,他们只觉得自己给予了孩子生命,就可以随意处置对方的人生。
溺婴弃婴、卖儿卖女,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认为,只要给了孩子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让他能够活着长大,就是很好的父母了。
若是好吃好喝供着,甚至设法让对方学到知识,那就是天大的恩赐。子女纵然掏心掏肺,卖肝卖血,都无法还清这份恩情。
假如还能时不时问询两句,关注一番,就更是看重。
一般来说,只有继承人才有这个待遇。
母亲对孩子,或许还有几分舐犊之心,可孩子多了,也就管不了那么多。听话,不闹,不惹事,就行了。
父亲抚养孩子,更多却只是养老和祭祀的需求。
他们怕老无所依,死后没有血食,要饿肚子,才愿意从自己的口粮中拨出一份,喂大孩子。
亲情尚且如此,夫妻之间,就更不必说。
贫民百姓,每天被生活琐事打磨,交流都未必有多少,何况情分,不过搭伙过日子罢了。
贵族的婚姻,更是充满了功利和算计。
丈夫把妻子当作一个光鲜亮丽的摆设,认为只要不宠妾灭妻,就是天大的好男人了。
若是功名利禄摆在面前,杀妻求官,不认亲子,也不止一桩。
几乎所有男人,发达之后,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休掉甚至杀掉妻子,另娶一个能够给他带来帮助的贵族小姐。
标宛子的婚姻就是典型,她的丈夫在战场上立功,被她祖父看重,有意联姻。不过稍微吐露一丝口风,当天晚上,她夫婿的发妻就“病逝”了,儿女留在老家。而她带着丰厚的嫁妆,美丽的媵妾嫁了过去。
难道她的祖父、父亲都不知道,这是一桩不会幸福的婚姻,对方人品很差吗?
他们当然知道,但他们不在乎。
对他们来说,家族想要壮大,就需要人才。
笼络人才,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或收徒。
标宛子是生是死,过得怎样,他们丝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她死了更好。因为这样,两家的联系就彻底斩不断了。
由于标宛子容貌平庸,夫婿压根不进她的房,只去姬妾之处,她也无可奈何。反倒痛苦自己为何没有生得花容月貌,能够吸引夫婿的目光,最后只能以女人不看色,需看出身和品德来排遣安慰。
所以,她将夫君发妻的子女接到了庐龙城,与庶出的子女一起细心教养。
但最后,庶出子女都更亲近亲生母亲,前妻的子女则深深恨她,认为她害死了自己的生母。
他们难道不知道,母亲之死,罪魁祸首是亲爹?
可他们不敢恨掌握自己前程的生父,只敢恨温柔无辜的继母。
男人凉薄如斯,女人也不傻,当然要更多为自己着想。
妻子盼丈夫好,是为了夫荣妻贵;
对丈夫好,是不想失去现有地位;
想丈夫死,是因为儿子站稳脚跟,有儿子可以依靠,不想再忍丈夫了。
这些情况,殷姮都知道。
她只是觉得很可悲,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
“这是不对的。”殷姮喃喃,“人和人之间,若只是利益维系,那就太可悲了。”
殷长赢淡然道:“人心易变,唯有利益不变。”
“可……”殷姮光是想想,都觉得难过,“若后宫美人,心中从来看不到大兄,只看得到大王。盼着生下公子,成为王后,乃至太后……”
“阿姮何时以为,她们不是如此想法?”
“……我以为,至少会有许多美人爱慕大兄。”
殷长赢笑了。
只见他将殷姮拉到身边,让她坐下,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煦,语气也很平静,就像随口闲聊。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殷姮毛骨悚然:“孤不止一次听过,太后或公卿教导美人,不必顾忌孤的身体,尽可能地多承宠,以生下公子。”
在没有展露超凡力量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殷长赢只是个普通人,他每次一召幸美人就是四五个,就算男人私下会酸溜溜地说“龙马精神”,可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对身体不好。
但没人提。
臣子不说,因为他们家都有女子在宫里;太后更是从不提及此事,一个劲往他面前塞娘家的美女。
他们以为自己那些小心思,殷长赢不知道。
事实上,殷长赢不仅知道,甚至连他们私底下说了什么话,都了然于胸。
哪怕他没空关注,郑高也会帮他记着。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向大王告密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