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想到枉死的姐姐,华邑公主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就算她如今地位尊崇,前呼后拥,一句话就能指挥几百人为她鞍前马后,再不用过着缺衣少食的日子,姐姐却没办法回来了。
她虽不止姐姐这一个亲人,却与胞兄关系十分冷淡。
那个男人从没管过她们母女三人,姐姐死的时候还破口大骂,认为姐姐太不识趣,寻死会触怒襄王,牵连到他。
若不是襄王没多久又换了新宠,尚且年幼的她就要被亲哥当作赔礼嫁过去,以平息地痞的恼羞成怒了。
打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既没了姐姐,也没有哥哥。
华邑公主能在生母早逝的情况下,从前后两任嫡母手中熬出来,自然不是什么笨人。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晓哥哥将两个女儿送来,就是吃定了她一旦看见相依相偎的两姐妹,便不可能拒绝。
这种利用死人的事情,令华邑公主感到无比恶心。
可她却还是心甘情愿踩这个坑,拼命对两个侄女好,仿佛每护着她们一分,就在冥冥之中补偿了姐姐一分。
“方才那些蠢话,就不要再提起了。”
华邑公主咽下心中的凄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告诫两位侄女:“男人啊,无论你对他多好,做了多少,他都认为是理所应当。可只要你有一分做得不好,他就能记一辈子。”
她以前也憎恨过姬妾,认为是这些出身寒微的妖娆女子吸引住了夫婿的目光,打杀了不少。后来就想明白了,他厌恶她,所以她无论做什么,他都只会觉得烦。
假如她不是公主,被夫婿这样冷待,怕是早就死了吧?光是下人的怠慢,都能令她活不下去。
可她是公主,有封邑、有租税、有侍卫,所以她活得光鲜亮丽,比这世间大部分女人都要好!
正因为明白公主的身份多重要,她才不惜一切想要帮两个侄女争取到。
“公主的身份不一定能令你们事事顺心,但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既能仕途宦达一辈子,又能始终待你如初。若没有这重身份庇护,你们很难过得比现在好。”
两个少女犹豫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
既然天底下的夫婿,十个有九个不能如意,卫王的无耻,梁王的暴虐,似乎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哪怕婚姻不幸,好歹能挣来一个公主的身份。
高卧堂中,安享尊荣,只是忍受一些不堪。总好过风吹日晒,大雨倾盆,还要在外面奔波辛劳吧?
阿霜见姐姐有些抹不开脸,就主动提问,声音却小到几不可闻:“姑姑,我们姐妹两个分别会嫁给哪……”
“别以为板上钉钉,事情还没成呢!”华邑公主没好气,“就算成了,也是长幼有序。”
一听见这个消息,阿霜大骇:“非得如此吗?”
姐姐脾气刚硬,若是与梁王吵起来,会不会被打得半死?她性格柔顺,或许不会触怒梁王呢?
华邑公主叹了一声,无奈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阿露却搂住妹妹,宣誓般地说:“你年纪小,经不住他一脚。我好歹大你四岁,就算他真的打我,我也能抗下来。”
两姐妹顿时哭作一团。
华邑公主很想安慰她们,却逼着自己硬下心肠,冷冷道:“再哭妆都花了,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不愿意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后悔。
刚才怎么就忍不住,打了阿露的脸呢?
现在好了,这么肿一块,怎么遮?
阿露和阿霜闻言,手忙脚乱将散乱的鬓发梳理整齐,又从荷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细粉,往脸上扑了一层。
虽然印子还是遮不住,但至少比刚才像样。
待到三个女人重新打扮好,离开此地,树冠之上,殷姮才打破寂静:“樊辰,你刚才打算做什么?”
樊辰有点躲闪:“我……”
他说不出口。
明明怒火上头时,认为很理直气壮的事情,此刻,面对殷姮平静如水的神色,他却觉得无地自容。
孙青看见樊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想说情,就见殷姮目光落到他身上,轻声问:“孙青,你方才为何不拦?”
饶是孙青八面玲珑,此时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长长作揖:“是孙青之过。”
樊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身子都伏在摇曳不定的树冠上,恳切地说:“樊辰有错!”
殷姮平静道:“坊间编排大兄,比这过分许多的都有,也没见大兄追究。我又何德何能,旁人一句都说不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孙青和樊辰额头直冒冷汗。
他们当然清楚,坊间对大王的流言传得有多不堪,简直从身世到道德到人格,全方位对大王进行了否定。
百姓可编不出这等故事,定是公卿暗中操控。
大王却从来没把这些攻讦当一回事。
国巫亦然。
他们明知大王和国巫都不在意污蔑和诽谤,也清楚华邑公主不带任何恶意,完全是发自内心觉得大王对国巫不好,却还是一个想出手小惩大诫,一个阻拦的态度并不坚决。
明面上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大王和国巫出气。
归根到底,只是有恃无恐罢了。
别说华邑公主有把柄被他们捏在手上,就算没有,樊辰对她动了手又如何?
他们有这等心态,自然不是一夜之间转变的,而是由于地位的改变,潜移默化之间,不知觉就有点飘飘然的。
如今被殷姮点出,二人大惭,就连孙青都不敢抬头了。
枉他听到姜仲结局时,还唏嘘了几句,没想到姜仲聪明一世,到最后关头竟没能看得清,葬送了自身性命。却没想到,他也没真正看清自己。
殷姮不愿说得太多,一是她觉得自己并没资格申斥、教育二人,二是因为没必要。
若能醒悟,这么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就行了,若醒悟不了,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故她很自然地提起了原本的来意:“我听闻这两日,卫家似乎有些不得安生。本想麻烦二位替我瞧瞧,卫沂之是否安好。”
话音未落,孙、樊已是异口同声:“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