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华邑公主这句话,樊辰快气炸了。
他平生最敬重者,一是国巫,二是大王。
国巫救了他的性命,将他引领进了“巫”的大门,还怜惜他孤身一人,想给他找个养母,被人关怀、照顾;
大王流放了樊郡十二姓,将这些人悉数变为眷族,受他指派。为他,他的母系一族,和千千万万被十二姓折磨的可怜人报了仇。
华邑公主一句话,同时贬低了樊辰最尊敬的两人,这令他如何能忍?
但就在他欲调动巫力之际,一只轻柔的手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恰到好处地将他涌动的力量封住。
樊辰转身一看,惊骇无比:“国巫大人!”
孙青同样吓了一跳。
殷姮神色淡淡,不见喜怒,也没说话。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已被殷姮设下屏障。否则刚才樊辰喊那么大声,早被树下三女听见了。
华邑公主不知她们谈论的当事人就在上方,一个劲叹气:“你们从小养尊处优,每次出门都是坐上好的马车,用皮毛和绸缎铺了七八层,一点都不颠簸,更沾不到半分尘土,哪里知道赶路的辛苦?”
“越是穷山恶水,就越是破败凋敝不堪,走到路上都能踩到人畜的粪便。有些地方,要么找不到干净的水源,要么没有生火的道具,更不要说做出美味的饭食。你们爱吃的点心,爱喝的汤,哪个不是伙房的厨子精心做了几个时辰,才敢呈到你们面前?”
“就算她殷姮每次出行都带着上千人,那又如何?其中八百来号都是负责修桥铺路的眷族,只剩下一百多人打理她的周身琐事,哪里做得成什么事?路途奔波,衣食寒酸,劳心劳力,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更别提眷族本就是罪犯之身,她每天与这些人呆一起,还要与那些粗鄙的匠人,大字不识的农人打交道,日子能好过吗?”
华邑公主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两个女孩不由面面相觑。
她们虽然不知民间是不是真的这么苦,但也不由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华邑公主按照公卿之女的规格,给她们每人配了四个姑姑,四个二等侍女,八个三等侍女,再加院子里负责扫地、传话的小丫头们十二个。
即每个院子二十八个下人。
然后,两姐妹的院子合用一个小厨房,里面的人不说多,但至少三四十来个是有的,或许还不止这个数。负责红案的,负责白案的,负责洗菜的,负责淘米的,负责烧火的,还有专门负责为她们烧热水的……
等她们睡了,灶火都不会熄,因为要熬高汤。
不仅如此,华邑公主还专门拨了十六个针线上好的绣娘,就做她们平常的衣服和鞋袜。更加华丽的衣服,都是公主的针线房拿去做。
更不用说她们佩戴的首饰,出行的车马,等等等等。
这么算下来,以她们的身份,围着她们打转的人,加起来都有一百多人,还只是满足她们的日常用度而已。
至于匠人、农人、罪犯……
这些下等人,她们一辈子都没见过,哪怕是粗使杂役,也不曾说过一句话,随意派个侍女就打发了。
一想到这里,方才雄心壮志的阿露,面上不免浮现几丝退缩之色。
华邑公主对殷姮既同情,又怜悯,还有一丝佩服。
因为她知道,换做自己拥有超凡力量,一定会享尽人间富贵,不会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花费这么大的心力。
不值得。
但佩服归佩服,自家孩子傻傻地想学,她可不干。
故她狠狠地点了阿露的脑门几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从没伺候过人,哪里知道侍女的辛苦。”
“你姑姑我去见两宫太后,只是说话赔笑,还不用干活,每次回来都恨不得瘫两天,一个人都不想见。那些年纪比我小,母亲又没身份的王女们,当了两位太后多少年的女官,也没见太后为她们考虑一二。”
“她们难道不知两位太后都是凉薄之人?可前程和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又有什么办法?若不是大王用得着她们,才逐一封了公主嫁出去。不然就算老死宫中,又有谁会为她们说话?”
两位少女更加愧疚,连忙给华邑公主捏肩捶腿:“姑姑辛苦了。”
“辛苦什么啊!”华邑公主忧心忡忡,“过去把你们护得太严,竟让你们什么事都不懂。若有公主的身份,你们需要奉承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否则,待到出嫁后,你们就会发现,自己见到谁都要陪笑脸,但凡是个人都能给你眼色看,你们难不成要抹脖子上吊?”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叹。
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可没有两个侄女好命。
父亲当时还是襄王次子,在郑国为质,她的生母就是嫡母的媵妾,全在人家手中攥着。
嫡母为了支撑这个家,也是艰难。
不管襄王宠幸身份多么低微的女人,也不管这些女人举止多么粗鄙,她都要放下身段讨好奉迎。
唯有这些女人时不时在襄王枕边提起他们一家,他们才没被彻底遗忘。
费尽心思取悦别人,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嫡母曾经还是祝国公主,今时往日一对比,就更加难熬。
嫡母每次从宫中回来,都心气不顺,打骂姬妾、庶女和下人出气——庶子她不针对,但也不看一眼,给吃给穿,多的没有,导致先王二十来岁还不识字,更别说通文晓理。
大概是操心太多,嫡母没到三十就早早去了。
华邑公主曾经以为,被嫡母打骂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等嫡母死后,她才发现,这个女人对她们再怎么凶狠,却也庇护了她们。待到她没了,父亲又还在郑国,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比她大七岁,生母病逝后,就一手将她带大的同胞姐姐,生得十分美丽,正值韶华,却被一个面歪嘴斜,行止下流的地痞糟蹋了,还说要娶姐姐为妻。
为什么他有这种胆子?因为他妹妹正受襄王宠爱,所以他也横行霸道起来。
襄王被美人枕头风一吹,也不在乎区区一个孙女。
姐姐大哭了一场,压根不等到出嫁,知晓婚讯当天就跳湖自杀了。
假如当时她们就是公主,姐姐根本不会死,因为那个地痞根本够不着她的边,更别想碰她一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