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考虑的事情有些多余。
在血淋淋的震慑下,还有商人敢跳?嫌日子太好?还是嫌命太长?
故她失笑着摇了摇头,说:“既是如此,雍州之地,应当不用实行粮食保护价了。”
殷长赢淡淡道:“此计,不为昭国,而为天下。”
雍州,乃至昭国的商人,确实会畏惧他的屠刀,不敢随意哄抬粮价,东方六国的商人却未必这么乖顺。
像祝国、陈国等国家,商人差不多都是贵族的家奴,自然不会把朝廷的律法,以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
他可以先把这个政策挂着,等真正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推行也不迟。
殷姮点了点头,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并且,她也想到自己疏忽了哪里。
在她心中,“钱”就是个概念,是纸钞,是数字;但这个时代,铸币,其实也是很大的一项支出。
“昭国的钱,太重了,不利于流通。”殷姮评价,“但钱也不能太轻,轻则脆,容易仿造、贬值。”
殷长赢对钱的重量还真没什么概念,毕竟在昭国,钱一般都是用来赏赐士兵,或者经略要道的(即贿赂敌国,尤其是战争前线的中下层官吏)。百姓交易往往是以物易物,没有“市场经济、自由商贸”这个概念。
殷姮在岷郡见过不少半两钱,对此还算有一定的发言权:“钱币太重,遇上大宗交易,只能用板车来拖,十分不便。”
这年头的货币,只有金和铜两种,白银一般都是祭器、冥器。
不是每个人都用得起金子,百姓更多还是和钱打交道,但半两钱实在太沉,太重,太不方便交易了。
殷长赢自然明白货币重量与币值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故他沉吟片刻,才道:“孤会令少府多铸造几种钱币样品,用以比对。”
但要不要改,他却没表态。
殷姮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半两钱已经流通了数百年,不可能说改就改。
何况她也不知道,币值和重量究竟定多少,对商品流通才最合适,还是得少府的能工巧匠们去摸索。
只不过……
殷姮在心中轻叹。
方才她所提的一切事情,归根结底,离不开两个字:
眷族。
樊郡虽有十万眷族,可这几年来,樊郡不仅有井盐,还有辰砂矿,以及一些新发现的铜矿、铁矿等需要开采,眷族的数量压根不够。
殷长赢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送人过来。只是派孙青来了几次,向她要了好几批最顶尖的眷族带回王都,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
因为他清楚,她不乐意。
强行逼迫她去做不愿的事情,只会将她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推。
所以,他不闻,不问,甚至提都不提。
可有些事情,不是装聋作哑,就真的不存在。
问题就摆在她的面前,只等她去解决,也只有她能解决。
任性也该是时候停止了。
殷姮心想。
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正在、即将做一件严重有损人权的事情,放到她从前的世界,毫无疑问,她直接就得上刑事乃至军事法庭。
但就像那个经典的问题一样,假如杀一个人能拯救一万个人,选择权只在你一个人手上,你杀还是不杀?
更何况,这还不是杀人,仅仅是将没有天赋与资质的人,加以改造,令他们能够一定程度地借助内丹的力量,操纵自然之力而已。
【等到回家后,我会如实陈述我的一切行为,甘愿接受法律的审判。】
【可至少,现在……】
【我希望能拯救更多的人。】
做下这个决定后,殷姮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知道,殷长赢之所以对眷族一事只字不提,只因他比谁都清楚,当她曾经随口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巫力,被眷族变成现实之后,她就没有办法再逃避了。
被看透了啊!
殷姮心中感慨万千,望向殷长赢,轻声道:“大兄,我准备好了。”
殷长赢却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姮,随孤走走吧!”
“……好。”
殷长赢携她上了车,殷姮将车窗调节成敞开的样子,向外望去,就见道路两旁,除了稻田、水车、溪流、丛林等,在更远一点,靠近山脉的地方,便是守备森严的军事工厂。
见殷姮似有些好奇,郑高早就机智调转了车辆的方向,往工厂驶去。
亲眼见到工厂内部的那一刻,殷姮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后世——巨大的锅炉屹立在工厂正中央,左右两边分别是无数管道。从左边倾倒铁块,进入锅炉中心,右边则不断流出铁水,导入模具。
毫无疑问,从锅炉、到管道、到模具,也采用了“金”之巫力加固过,锅炉最上方的“金”之内丹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与锅炉下方的“火”之内丹交相辉映。
其他厂房内,则分为两块,一块是工匠的精细化作业,一块则是零部件的流水线作业。
见到这一幕,殷姮只能感慨昭国工匠的无穷创意,以及殷长赢的执行力。
这么原始的锅炉,让她自己设计,她还真未必能搞出来。
更不要说,流水线作业,她只是稍微提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发现,孙青、樊辰等人居然还站在几个温文儒雅,身材高大,脚上不穿鞋,也没有巫力的男人旁边。
看他们的姿态,竟隐隐以这几人为先,不免有些疑问:“那几位是……”
郑高立刻道:“回公主,那是墨家的人。”
殷姮了悟。
墨家与儒、法并列为天下显学,收徒只问出身,不问才能。
昭国摒弃儒家,以法为主,以墨为辅,估计是看中了这群技术宅的奇思妙想和创新能力,却不打算采纳他们的治国方针。
她不打算去参合这种学阀之间的事情,只是有些好奇:“听说墨家的领袖,号称‘钜子’,不知是哪一位?”
郑高面露难色。
殷姮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刚要转移话题,就听见殷长赢淡然道:“墨家钜子在陈国。”
陈国不是尊儒吗?
就算学派之间分支林立,墨家钜子窝在儒家大本营,怎么想也都觉得很奇怪吧?
殷姮心中疑惑,却没直接问出来。
这时,她神色一凝,望向灞水的方向:“大兄。”
“孤,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