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赢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殷姮见过大城市化后,那些偏僻的、荒凉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人烟稀少,田地荒芜,房舍多年无人维护,已经斑驳不堪。
这也怪不得百姓。
当种地一年的收入,不如打工一两个月,而且打工还比种地轻松。这么一来,谁还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
所以,发展商业的首要前提,就是先保护农业。
农业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假如商业发展起来了,农业却垮了,那国家也如同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虽然昭国律法规定,商人的子弟,不能从军。没军功,就没有官身。
问题是,对百姓来说,去从军,能混到个五、六等爵位,一般也就到头了吧?能飞黄腾达,一步登天的,毕竟是少数人。
可去经商呢,未必就不能带给家人富足的生活,那我干嘛要拿命去拼?
殷姮轻叹一声,道:“我能想到的,只有克以重税,比如累进税制。赚得越多,交的钱就越多。但我想,在如何管束他们上,大兄一定更有办法。”
她不愿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无论是她,还是殷长赢,心里都很清楚——商人、官员、乃至地主们,其实都一个德性,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
商人会千方百计地偷税漏税,官员会拼命吃拿卡要,地主们则一个劲地兼并土地。
想要令这些人惧怕,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举起屠刀。
剁掉几只伸得太长的爪子,总能吓到一批人。
若是再兴风作浪,那就再杀。
官员是杀不完的,同理,商人也是。
殷姮不愿多提这种事,又道:“待到水利修通、耕牛挽马发放,亩产能翻上好几倍,五口之家治百亩地,应当就能达成。需要提防的,乃是谷贱伤农。”
一家五口,打理百亩田地,这就是法家心中理想的社会心态。
昭国历代君王,还有重用的法家官员都致力于一件事,那就是杀大族,拆小家。
男子成年之后,就应该单独立户,与父母、兄长分居;女子十八以前,就该出嫁,增产报国。
法家认为,只有当社会的组成是一家一户,而不是一个个大族的时候,社会才最稳定。
否则,国家这么安稳,你们还聚族而居,动不动一族就是成百上千个人抱团,这是要干嘛?鼓噪作乱?图谋造反?当地官府还能不能管动你们了?
但问题是,国内一是田地不够分,二是亩产太低,五人耕种百亩地,只存在理想范围内。
更常见的情况是,百亩地需要七八个人打理,可收成的粮食却只够三五个人吃——而且还要上缴一部分给国家。
所以百姓都盼着打仗,因为不打仗,很可能这么熬个几年,家里的人就饿死得差不多了。
殷姮估算了一下,若以新麦种,配合耕具、水利、耕牛等的产量,养活全国人口,甚至迎来人口爆炸,应该没问题。
可这就带来另一个弊端,那就是谷贱伤农。
故她沉默片刻,还是说:“国家还是得设定一个最低价格,无限地向百姓收购粮食,否则粮商一定会将价格压得很低,大兄应该也不希望看到,百姓多收了三五斗粮食,结果却不得不卖儿卖女吧?”
殷长赢虽然觉得这个概念很新奇,因为昭国向百姓要粮食,从来都是征的,没有“收购”这回事。
但以他的政治智慧,只需稍加思考,便明白,确实有这个必要。
国家如果划了线,那么粮商收购的价格就只能更高,不能更低。否则,百姓直接就将粮食卖给国家,你们粮商怎么办呢?难不成强抢?
故他轻轻颌首,平静道:“孤会让少府估算一个价格出来,待明年粮食收成,便以此价格,无限向百姓收购。”
咦?
少府?不是治粟内史?
殷姮奇道:“大兄打算让王室出资,平抑物价?”
少府用得一向是王室,也就是殷长赢自己的小金库;治粟内史则掌管天下谷货,也就是国库。
在殷姮的想法中,粮食价格托底应该是国家行为,结果殷长赢一句话就把它变成王室私人行为?
但稍微一想,她就明白了。
假如少府库存的粮食,比国库内还多,那么群臣自然不敢和殷长赢叫板了——虽然本来就不敢,可以前,他们至少能哭穷啊!
可现在,只要群臣一哭穷,大王就从少府那边拨粮……
别的不说,治粟内史估计没几天就要干不下去,引咎辞职,或者主动自杀了。相邦也讨不了好,绝对要被无数弹劾的奏折淹没。
国家没钱,还要大王出私房钱,那不就是你们不尽职尽责吗?
但对殷姮来说,管他是王室出钱,还是国家出钱,只要能对百姓好,那就无所谓。
退一万步来说,少府里面的钱,不用白不用。拿去收购粮食,总比殷长赢拿去盖离宫,修苑囿好吧?
故殷姮以手托腮,笑了笑,说:“平抑物价,各地收粮,又能多出一批斗食小官。至于陈粮,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自家酿酒,或者卖给酒商。“
殷长赢不在意这些小钱,淡然道:“可。”
殷姮又想到一件事,立刻问:“那轨道……大兄也打算少府出资?”
殷长赢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太仆之下,新设一官署。”
那就是国家出钱了。
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由少府贴钱,无限以保护价收购粮食,保证农民的利益,确保很大一部分农民还是会继续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种地。
由国家出资,组建一个负责往来交通、运输的部门。
殷姮计算了一下大概的支出,忍不住问:“国家和少府……有这么多钱吗?”
光是这两笔支出,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吧?虽然不是现在就急着要,但至少半年到一年内,必须拿出来。
”暂无。“
听见这个回答,殷姮心里有些毛毛的:“那……应该不用加税吧?”
“不必。”殷长赢淡然道,“孤亲政之后,自就有了。”
“……”
我懂了,你是要抄公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