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沂之有种久违的兴奋。
他平生两大爱好,一是琢磨天地间的哲理,探索寰宇中的奥秘。
鉴于他已经成了“巫”,修炼成了和呼吸一般的日常,没事又天天呆在在上林苑,和墨家大贤们一起开发各种巫术道具,这个爱好得到了完完全全的满足。
另一个能引起他兴趣的事情,就是排兵布阵,推演兵法了。
昭国名将多如繁星,不乏长于兵法之辈。
但卫沂之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中天台其他三位巫,孙青、樊辰和九嶷,对兵法都不感兴趣。唯一能和他对弈的殷姮,身上担着的事情又太多了,两人经常凑不到一块去。
卫沂之还不能经常上荀慎家蹭饭。
倒不是怕被外人说卫人抱团,纯粹是因为荀慎是典型的法家思维,卫沂之却比较推崇道家和兵家。
两个聪明人,观点却不一致,谈话的时候,彼此都要斟酌,省得一言不合就因为学术观点,坐而论道,脾气上来了甚至直接撸袖子开打,未免有点累。
正因为如此,一察觉到小陈氏背后有个兵家高人,卫沂之就来了兴趣。
殷姮有些不解:“厉害的说客哪家都有,为何你笃定幕后之人熟于兵法?”
卫沂之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师尊明明颇为欣赏华邑公主,为何坐视一面坐视她受到冷遇,一面又将标女官以‘抚育楚氏遗孤’之名,送到公主府邸?”
华邑公主是王都有名的尴尬人,因为拒绝嫁给王乾,得罪了两位太后,被剥夺宫籍,从而被权贵们避如蛇蝎。
哪怕她扶了夫婿和婆母的棺椁去江陵,在许多人看来,也只是“大王要笼络祝国贵族,做个样子”的表示。
至于殷姮派标宛子去华邑公主府,就更被人看成“不信任华邑公主”的表现。
要知道,眼下正值冬天,又是一年之首,各种宴会层出不穷,恰是围炉取暖,饮酒作乐的好时候。
华邑公主却接不到几份请柬,就算接了,她也清楚,人家根本不希望她去,只是碍着面子,不能不请罢了。
杨辕的生母五十大寿时,宾客络绎不绝,堵塞了他家门口的两条街。
华邑公主芳辰,却门庭冷落,连个拜贺的人都没有。
唯独她那嫁给前梁王的侄女,带了一份厚礼前来,也只是坐了几个时辰就走了。
面对卫沂之的提问,殷姮虽然困惑,却还是如实说出缘由:“一是因为,大兄早就对我说过,华邑公主和宛子,明年都随我去西瓯,我也告诉了她们。二是因为,权贵冷落公主,起因是太后……”
嫡母没打没骂,就是不愿见不听话的庶女,谁能挑理?
殷长赢当然记得华邑公主提供情报的功劳,而他的处理方式就是——明年让华邑公主跟着殷姮一起去西瓯。
哪怕华邑公主躺在后方不干活呢,只要她去了,战功就有她的一份,无论是换个封地,还是多扩些封邑,都有说法。
殷姮也很认同兄长的做法。
假如华邑公主一直就是个靠封地租税过日子的公主,那她就必须看太后脸色。
一旦太后不喜欢她,就算她衣食无忧,上流社会也不敢接纳她。她只能宅在家里,完完全全没有任何交际——除非殷长赢愿意用行动保护她。
就像他对殷姮做的那样。
但华邑公主的份量,显然没重到让殷长赢惦记在心的程度。
为了改变这么尴尬的处境,华邑公主要么卑躬屈膝,向太后乞求原谅,要么离开王都,寻找新的生活。
西瓯、南越之地,虽然偏远了一些,可人家女性地位高啊!
从祝国王宫扒拉来的资料看,这些被称作“蛮族”的荒凉之地,很多都是女性族长当家,族中孩子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能在那种地方做出一番成绩,难道不比留在王都看人眼色要强?
殷姮早就告诉了华邑公主这件事,征求过对方的意见。华邑公主也满口答应,一直在为明年的行程做准备。
但这和陈氏背后的人是不是兵法家,又有什么关系?
殷姮困惑地看着卫沂之,就见卫沂之含笑道:“华邑公主受大王和师尊信任,委以重用,为何不广而告之?”
当然是因为,这话不好说啊!
殷长赢虽然压根不在意寿阳太后想什么,但好歹祖孙名份挂在那里。
华邑公主总不能受了太后冷落,顺带被公卿们歧视,为了找回面子,就拿个大喇叭宣告,大王其实很信任我吧?
卫沂之见殷姮还没懂,又道:“弟子听闻,寿阳太后对陈氏,态度亦颇为冷淡。”
“!”
殷姮总算见到流言传播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陈氏见寿阳太后,应该不到两三天吧!
就连卫沂之这种没什么消息渠道,天天混在上林苑的人,都已经知道当时情况了。
反倒是殷姮自己,消息滞后到极点。
但听见卫沂之这么一说,殷姮也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陈氏想找殷姮要工作,归根结底,还是怕得罪了太后,想要另外找根大腿抱。
这种心思,华邑公主和标宛子岂能看不分明?
换做旁人,她们估计就当场就拒绝了。
因为她们很了解殷姮的性格,她愿意去庇护弱者,但非常不喜欢这种站队的行为,也不乐意去成为谁的靠山。
说句不好听的,华邑公主是殷姮的亲姑姑,尚且不敢“离间太后与大王之情”,被高门冷落也安之若素;
陈氏何德何能,非要挑得殷姮和寿阳太后本来就冷淡的关系,恶劣程度更上一层楼?
“但陈氏身上,和她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殷姮喃喃,“宛子看见陈氏,会想到标家当年将她送进含章殿后,同样也不闻不问,就当没她这个人;华邑公主听见陈氏因太后冷淡态度,从而惶惶不可终日,会联系自身的处境,感同身受。”
不仅如此,华邑公主、标宛子和小陈氏身上,还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都曾倾注所有的心血,去抚育孩子。
但华邑公主和标宛子的付出,都没有得到好结果。
唯独小陈氏,却教出了周安这样的儿子。
性格狭隘的人,看到“我的孩子这么差劲,你的孩子那么优秀”,会心生嫉妒;性格豁达的人,却会为对方祝福,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
正因为如此,当小陈氏提出,为了儿子的婚姻幸福,希望能找份工作时。无论华邑公主还是标宛子,都会对这位母亲肃然起敬。
幕后之人,已经不是在教小陈氏说这番话了。
他完完全全地就是将这个概念和想法,植入到小陈氏体内,令她深信不疑。
唯有如此,小陈氏说出来的话语,才如此具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