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玉,乃是长嚣得以短暂挣脱冯夷影响的关键。”殷长赢令玉飘到殷姮面前:“收下罢!”
殷姮见他左手一张,已将九枚龙鳞收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推拒,干脆地将玉放到荷包里,方道:“大兄,太后和安信侯——”
还没有死。
不仅如此,她刚刚还发现,稽年宫的地宫深处,长安君也活着。
虽然自先王故去后,她就没见过长安君,可这位名义上异母兄长的气息,她记得十分清楚。见到如今的长安君,也不免有些唏嘘。
昔日天真的孩童,今日已经形如枯槁,除了繁殖的本能外,与傻子也没什么分别。
殷长赢面上毫无波澜,仿佛殷姮提及的并不是他的生母和异母弟弟,而是无关紧要之人:“可还有救?”
殷姮虽然不是很想说真话,可最后,她还是如实说:“他们只是受妖鬼的力量侵蚀,被改造成半个眷族,这个过程虽然不可逆,却能设法阻止恶化继续。”
这时候,郑高已经如影子一样,出现在了殷长赢身后。
殷长赢想也不想,一连串处置决定就已下达:“太后带回故都,囚于离宫;长安君叛乱在先,投敌在后,赐毒酒;安信侯,车裂;”
郑高恭敬应喏。
作为殷长赢的心腹,趁着人员转移的功夫,他也将叛乱人员查了个七七八八:“启禀大王,袭击稽年宫的怪物,皆由部分宫中侍卫,以及本地的兵丁所化。”
这句话看似平淡,实则蕴藏无尽的杀机。
若是宫中侍卫都卷入了这场是非,那么三公九卿里面,至少卫尉、内史绝不清白。
哪怕他们可能不知道把人派出去,回来得都是被妖鬼之力改造后的怪物,但只要敢做这种事,那么就等同于谋反。
这也代表着,三公九卿衙门里,最少就有两个,要被从上到下,彻底清洗。
殷长赢却早已料到。
他与阿姮人前显圣,勾结安信侯的公卿们恐惧之余,只会更加疯狂。
因为这群人知道,殷长赢若是死了,他们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他若不死,他们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长嚣的攻心之术,之所以对他并无影响,只因他早就知道,对方说得都是事实。
但他并不在意。
唯一有实力置他于死地,并能在他死后攫取最大利益的阿姮,并未辜负他的信任,倾尽全力想要救他,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人中,有多少人背地里憎恨他,盼着他去死都无所谓。
谁胆敢公然与他作对,他处置谁,就这么简单。
故他又下达了一道命令:“大夫以上,参与安信侯谋逆者,诛三族,其余贬做城旦,流至岷郡。大夫以下,阿附安信侯者,斩,流全族。”
短短两句话,却令殷姮毛骨悚然。
阿附安信侯,这条罪名的界限在哪里?
站队肯定算,那送礼呢?也算吗?
安信侯如日中天的时候,大半个朝堂的官员,有几个没送过礼?
满朝公卿这两年来,不得不面临选安信侯还是选文信侯的两难之举,不就是殷长赢故意纵容出来的吗?
见她面色有异,殷长赢的神色竟有些温和:“阿姮,可是心软了?”
他不生气。
明明刚刚面临了生死,但他却未见半丝怒火,反倒饶有兴致。
就连刚才那两道血腥的命令,对他来说,也只是例行公事,而非宣泄愤怒。
殷姮回想了一下昭国的律法,发现对“谋逆”和“附逆”的罪名,确实就是这么界定的。
既然殷长赢不是故意扩大打击面,她也不会贸然破坏法律的神圣性,故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怕变成构陷与株连。”
涉及谋逆大案,法家官员们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管你清白与否,先当有罪处理再说。
“孤自有分寸。”
他都这样说了,殷姮只能点头,神色却依旧郁郁。
殷长赢轻抚她的鬓发,温言道:“阿姮,可是在想母后?”
殷姮沉默不语。
想想宋太后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吧!
为了长久地把持王权,想要除掉长子,又甘愿献祭与情人所生的无数幼子,配合长嚣的行动。
这些孩子还不知道是怎么生下来的,殷姮完全不愿去想为什么几年之内,宋太后能有这么多儿子。
而且,为了保持青春常在,美貌永驻,宋太后还杀了那么多年轻女子。
虽然殷姮知道,这是长嚣为了控制宋太后,一步步蛊惑她,令她泥足深陷,再难回返。
可想到宋太后的所作所为,殷姮只觉得胃里不停在泛酸水,让她几欲作呕。
她甚至有些怪罪殷长赢,假如不是他的故意放纵,宋太后不至于这么猖狂。
可殷姮又比谁都清楚,若非如此,长嚣也不会这么快地入瓮,它还会蛰伏在黑暗处,等待着更好的机会。
而不像现在,明知殷长赢在等待它发动攻势,而它却依旧十分自信,认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出手。
若让长嚣继续这么折腾下去,究竟是它先力量不支,魂飞魄散,还是更多人会遭殃?
殷姮没办法算这笔糊涂账,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恶心。
她知道,律法能管到臣子,却不能约束太后。
太后是不用给百姓偿命的,哪怕她杀了再多人,也是那些人命不好。
这是如同呼吸一般,所有人都默认的规矩。
但就让宋太后这么逃过一劫吗?
只因是大王的生母,一国太后,所以杀了那么多人,也可以不必受任何惩罚,依旧身居高位,受人朝拜?
殷姮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可天底下有权审判太后的,只有君王。
她又凭什么去逼殷长赢,让他亲自去处死他的母亲?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至亲,哪怕如今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却也曾经不惜一切保护过他。
而且,殷姮知道,宋太后经过此劫,一定会对殷长赢百般讨好。
因为宋太后清楚,她已经得罪了这个儿子,却只能依靠对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她必须付出千百倍的力气,才能勉强弥合那一丝残破到几近于无的母子情分。
虚情假意的好,难道就不是好吗?
殷姮没办法打着“正义”的旗号,让一个儿子去杀死他的母亲;却又无法坐视罪行累累之人逃脱法网。
故她迟疑许久,才说:“假如太后……还要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