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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覆长生 微云疏影 2667 2024-07-11 19:37

  寅时一刻,庐龙城,昭王宫。

  孙青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

  他原本按照公主的吩咐,利用“巫”的力量,昼夜不休,两天内就赶上了车队,却没与车队汇合,只是远远跟着。

  谁知车队还没过褒斜道,就接到大王派来的八百里加急,言宋太后思念女儿,让车队加快速度。

  孙青一听,便知太后欲询问公主情况是假,大王想尽早见到羌水水神才是真。这句命令,与其说是给其他人听的,不如说是单独说给他听的。只是无论传令的人,还是接旨的人,都丝毫不知罢了。

  正因为如此,孙青立刻星夜兼程,赶往庐龙城,将车队远远甩在后面。

  可还没踏入王都,他便感知到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萦绕在王都北方,令他战战兢兢,甚至有转头就跑的冲动。

  公主的力量也很强,如骄阳,如明月。但无论太阳,还是月亮,都只是觉得遥远,却没有强烈的灼烧和震慑感。

  这股力量却不然。

  假如孙青了解现代科学,就能给这股力量找到最准确的形容词——静谧无声,却吞噬一切的黑洞。

  只是在那里,就足以令所有人发自内心,无比畏惧。

  孙青几乎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才踏进城门。

  他毫不怀疑,那股力量的主人已经感知到了自己,而他也坚信,对方正是大王。

  事实上也没错。

  整个庐龙城内,也只有殷长嬴拥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不过他的存在感如此鲜明,也与个人习惯有关。

  殷姮无时无刻不在收束力量,除非锻炼,或者需要探查的时候,否则她的感知范围不会刻意超过方圆五百米,以防自己一不留神,窥伺到太多隐私。

  哪怕别人丝毫不知情,可她也习惯了自我控制。

  羌水水神和辰山山神都是在她使用过力量后,才感知到了她的存在。而它们也很明显把这个当作入侵领地的信号,做出了一定的反应。

  殷长嬴则不然。

  他压根就没有“收敛”这个概念,虽然力量都控制在体内,可感知能放多远就放多远。

  虽然他也不会去看任何人的府邸,包括相邦家里,这群人爱怎么密谈都随意,太过渺小,根本无法令他的目光留驻。

  对他来说,这就是他的领地,任何超凡生物想要过来之前,都必须掂量一下,自己的资格够不够。

  孙青当然不足以与殷长嬴匹敌。

  这样恐怖的力量,光是站在对方面前,都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孙青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在雄狮面前,动弹不得。

  他甚至很难保持自己神智的清明,完全是下意识地,大王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因为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说了一句假话,就会比死还惨。

  而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这一瞬,孙青前所未有地庆幸,公主提醒过他,不要自以为是,认为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能应付大王。

  而他也确实将公主的话给听了进去,摒弃了原本的浮躁。否则在这么强的力量差距面前,他若玩弄聪明,就只有死路一条。

  殷长嬴一看孙青的样子,就知殷姮从未拿精神力压迫过对方,导致孙青压根不知道,在巫的世界里,强和弱的分别,远远比人类残酷一万辈。

  人能凭自己的心机、城府和演技,骗过地位比自己高的人。

  但对巫来说,只要强大的巫愿意,弱小的巫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权力。

  别说在大巫面前撒谎演戏,就算大巫想操纵弱者的意识,抽出对方的灵魂,将此人做成傀儡,也就是心随意动的事情。

  阿姮……

  殷长嬴一边听着孙青事无巨细地阐述殷姮到了岷郡之后,究竟做了哪些事;一边思绪有些发散。

  早年颠沛流离的经历,令他深知,越是距离权力很近,却没真正掌握权力的人,就越要披一张美好的皮。譬如深宫、豪族之中的女子,无论她们多么心狠手辣,表面上都要装出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

  因为男人就算不喜欢过于温驯的女子,也绝不会讨厌。

  宋太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郑国讨生活的时候,她低声下气,对谁都能妥协;她当王后的时候,由于出身低微,哪怕因子而立,地位终究不稳,不敢表现太过,只敢在气不顺的时候,责罚宫人、寺人出气。

  哪怕当了太后,前两年,她还没那么肆无忌惮,因为怕他们母子被权臣推翻。

  但伴随着殷长嬴的位置越来越稳,宋太后就完全变了一幅面孔。

  这几年来,被她责令打死的宫人不计其数。一旦发现眼角爬上细纹,或者生出一根白发,她便会大发雷霆。

  若说前几年,去太后宫中服侍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美差,因为大家都知道,大王是孝子,会经常去拜见太后,见到大王的机会更多。

  但现在,年轻美貌的宫人不免对此事畏之如虎。谁都知道,漂亮姑娘进去,十个能活着出来一个就不错了。

  殷长嬴看得多了,对于他人的柔顺,无论臣子还是妃子,都没感觉了。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的微小谨慎,只是来自于他们权力不够而已。

  对他献媚讨好的妃子们,可能会看见某个宫人相貌美丽,就心生不满,随意找个理由责罚对方;

  殿上对他唯唯诺诺的公卿,回到家中,也会因为一件小事,大肆鞭挞奴婢。

  这种人,一旦获得更大的权力,就会滋生更大的野心和脾气。

  殷长嬴毫不怀疑,再过一、两年,宋太后就敢替情夫索要官位了。

  在强者面前恭顺,未必是此人的真品性,但阿姮……

  殷长嬴若有所思。

  他虽然早就发现,阿姮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却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年幼之时,那些宫人照拂她之故。

  至于这些人是否怠慢,只能说阿姮年幼,母后又不尽心,让她错认为这种待遇就是正常的。

  而他也因为阿姮的求情,没当场处理掉这些人——虽然其中一大半,在那三年内,就因为想要回太后宫中伺候,失去了唯一的生路。

  但现在,殷长嬴突然觉得不对。

  看阿姮的为人处事,并不像真的不懂人情世故,那她就应该知道,以她的身份和力量,完全可以俯视任何人。

  说句不夸张的话,诺大昭国,除了殷长嬴之外,其他人的生死、荣辱,乃至灵魂的安宁,殷姮一念,皆可决之。

  可从孙青的描述中,殷长嬴却完全看不到一丝半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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