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沂之到中天台的时候,已是黄昏。
阿布等在那里,瞧见三人来了,躬身道:“明日收徒仪式,大王将会亲至,少府已为诸位大人准备好礼服,请随臣来。”
孙青和樊辰闻言,都有些奇怪。
礼服而已,为何值得阿布亲至?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缘由。
明明自从大王亲政之后,已经废除朝服、礼服乃至冕服上的章纹。但此时,出现在两人面前青色的礼服衣摆,分别绣了不同的花纹。
孙青是代表谷粒的花纹,樊辰则是代表轨道的纹路。
而卫沂之的礼服一色纯白,什么也没有。
这代表他在昭国的身份,仍旧是毫无品级的白丁。
假如不是阿布亲至,孙青和樊辰定会以为少府拿错了衣服,不说怒气冲冲去诘问,至少也要派人去询问一声。
但既然阿布亲自守在这里,就为了说这件事,他们也就不多想。
鉴于樊辰先前刺探得太过直白,自觉伤害了卫沂之,出于补偿之心,他免不得替对方问一声:“国巫大人没说拜师礼的事情吗?”
他再怎么不问人情世故,也知道这年头拜师,都是要携带礼物的。
两斤腊肉,一条咸鱼,或者几匹布帛。这已经算很好的,不怎么收钱,只看重学生质量的老师了。
若是借机敛财的,千金换个弟子名额,也一堆人抢破头。
樊辰见卫沂之空手出门,身无长物,不免替他担心。
虽说国巫大人肯定不介意这些俗礼,也未必看得上卫沂之带来的东西,但师傅要不要是一回事,徒弟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
阿布已经被殷姮叮嘱过,闻言便道:“卫公子大可放心,国巫大人特意命臣告知,届时,卫公子奉一杯茶,聊表心意即可。”
樊辰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怕卫沂之有所不解,小声道:“国巫大人的喜好有些奇怪,她喜欢喝苦叶泡出来的水,还起名叫茶。”
卫沂之听过苦叶,与花椒、香草、橘皮、姜一样,都属于膳食配菜的一种,用来调味。也会与瓜果、乳品、草药等混合,做成香饮或冰品。
只不过,单独喝?
难道不会苦得舌头都麻了吗?
卫沂之对此颇感兴趣,非常有研究的欲望,假如这是在卫家,他估计就要立刻拿茶来冲泡了。
鉴于这是中天台,卫沂之只得暂时压下这等心思,在一名寺人模样的眷族指引下,来到自己暂时休息的房间,安然睡下。
寺人见状,不由惊异,待阿布派人来问时,便道:“卫公子……沉眠正酣。”
阿布闻言,也有些惊讶。
一般人听见大王明日将至,不该紧张得睡不着觉吗?这位卫公子,究竟是心太大呢,还是见惯了王侯将相,压根不害怕呢?
与此同时,殷姮也看着面前的黑龙旗,颇为惊讶:“这是给我的?”
黑龙虽是王室图腾不假,但黑龙旗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唯有殷长赢,以及他最亲近的军队,才能使用这面旗帜。
殷姮并不奇怪她能被赐予使用黑龙旗的权力,但……
如果她没记错,昭国的黑龙旗,边缘绣以云纹。
一边想着,殷姮一边拿起旗帜一角,确定纹路是水波纹之后,不由望向殷长赢:“单独给我做的吗?”
郑高知道大王不会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立刻禀道:“国巫大人十月下旬就要出发,前往卫、梁二国。为避免有人冒犯您的车驾,大王令少府特意为您制作全新的黑龙旗,以彰显身份。”
昭国境内的地方官员,早就把安车的形状记得清清楚楚,滚瓜烂熟,也向百姓一再科普过,断然不能冒犯王驾,百姓都铭记在心。
但卫国和梁国,一是没有这么高效率的机构,二也不熟悉君王车驾的样式,三就是国内被逼的活不下去,跑去当盗贼的人不少,许多大盗团伙都成百上千人。看见一支车队就一千来人,指不定就有人热血冲头,敢于冒犯。
殷姮……
对于郑高解释的理由,殷姮其实不怎么信——有人冲击车驾又怎么样,千人眷族队伍,还有她在,论战斗力,来个十万人都是心念一动的事情吧。
但她很快就明白,这是殷长赢对“独一无二”的审美和追求开始作怪。
虽然殷姮用黑龙旗也没问题,可殷长赢就是觉得,巫不应该和朝臣等同,必须有点创新,才配得上巫的身份。
所以朝臣的朝服都不能有任何纹路,巫就能在衣角浅浅添几缕花纹,以彰显不同。
就像她的称号一样。
讲道理,殷姮一直觉得,这位兄长之所以封她当国巫,而不是让她继续当公主,并不是像朝臣猜测的那样,要抬高“巫”的地位,或者让“巫”脱离世俗之外,等等。
最大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觉得昭国的公主太多了,加起来三四十个,而且他还会根据需要,随时不停地继续封公主。
虽然公主也有封邑大小,地位高低的区别,可老百姓不知道啊,不都是公主吗?有什么区别?
若是换个人当大王,顶多就给殷姮一个好听点的封号,多一点的封邑数了。
殷长赢却不。
他没给殷姮封号,更没给她封地,就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要在加冠的时候,顺便封殷姮当国巫。
否则,殷姮做了好事,别的公主也受益;
同理,别的公主做了坏事,殷姮的名声也要受牵连。
其实吧,殷姮觉得,殷长赢没有现在就自称皇帝,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天下还没统一。如果他这时候给自己上尊号,其他六国君王输人不输阵,一定会跟上。
就像当年,本来诸侯都是公,一人称王,其他各国纷纷效仿一样。
被几个远远不如他的人跟风,这是殷长赢万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宁愿先不上尊号,甚至不重建王宫乃至王都,必须等到天下都归他所有,再也没人敢抄袭他之后,他才随心所欲地修改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种诡异的执着,怎么说呢……
殷姮不是很能理解,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