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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覆长生 微云疏影 2549 2024-07-11 19:37

  次日,卯时正。

  中天台二楼,唯有不足百人在场。

  孙青、樊辰分别立于左右下首,随后是一些高冠博带,眼底青黑,面容憔悴,浑身上下还算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成天熬夜,不修边幅,碍于今天必须参加重大活动,方不情不愿沐浴修面一番的人。

  卫沂之曾与墨家人混过一阵子,对这种画风再熟悉不过。

  故他想也不想就知,这些能参与仪式的人,必定都是昭国中最出色的墨家贤达。

  按理说,顶尖的墨家学者,至少是一个“博士”衔。

  瞧这些人的衣冠,也确实如此。

  但比起朝堂上与法家掰手腕,对昭国国策非常心知肚明的墨家大能们,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正面战场,选择为昭国制造军械,以及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个多半都是由于他们个人爱好。

  若不是墨家在昭国势力颇大,弟子数千,个个都是能文善武,而且不以下田种地为苦,不以琢磨器具为贱,思维还十分不拘一格的人才,许多新事物品从概念图出来到实物落成,远远没有这么快。

  “墨家,大部分都选择成为了眷族吗?”卫沂之在心中想,“还有国巫大人的随身寺人,那位布大人,也是一样?”

  对于“眷族”这个群体,卫国确实没收到多少情报,之前只说是一群城旦、宫奴、罪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至于昭王……他就看了一眼,便知自己先前的猜测不错。

  这位君王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哪怕瞧了他一眼,也是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去,就像看一件物件没区别。

  这与卫王差距何等之大!

  卫国公卿内部虽然争斗不休,可面对大王的时候,往往都是抱团起来,令大王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如此一来,这几代卫王,对公卿往往颇为礼遇,心里怎么想不谈,表面工夫好歹会做一下。

  但对殷长赢来说,今天之所以会来这么一趟,完全就是给殷姮面子罢了。

  卫沂之虽然在想事情,却没真正走神,反倒行云流水般走到殷姮面前,接过阿布递来的茶,肃然捧到殷姮面前。

  殷姮却未接过茶盏,只是指尖在茶水上方,轻轻一点。

  也就在那一瞬,卫沂之突然感觉,手中的茶盏竟有千钧之重,似乎要压得他整个身子往下沉,一直沉到深不见底的地心深处。

  然后,他听见了水流声。

  明明知道这声音可能酝酿着危险,卫沂之却破天荒地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恢弘的瀑布不断飞溅水花,却违反常理认知地,竟是从下往上,直接向天空“坠”去!

  不知为何,卫沂之很难将目光从瀑布上移开。

  他想要控制自己不去看,却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瀑布面前!只要伸出手,瀑布触手可及!

  手?

  对了,他手中……

  卫沂之低下头,却发现,瀑布的源头,竟就在自己双手之间!

  我?

  他试着摊开双手,瀑布立刻“缠绕”在了他的身上,就像一双翅膀,将他重重的推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下来,下来,下来!

  明明这么呼喊,可内心里有个声音却告诉他,升高吧,升得更高,升到白云之上!

  那不就是你最为向往的事情吗?

  家族如同坚实的大地,令你成长,可你的内心,却始终希望能够脱离这抚育了你,又束缚了你的樊笼,向往九天之上!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再也不被任何事物所羁绊。

  这是何等快活!

  卫沂之几乎就要被内心的声音迷惑,沉浸在这股无边的自由之中,飘飘然不知所以。

  但也就在那一刻,曾经见过的妖鬼雕像们,突然在他的脑海闪现。

  翱翔的速度,就这么慢了下来。

  “你又想停下来吗?”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重新回到那个困住你的笼子里?”

  “为了家族不肯走,为了父母不肯走,现在是为了昭国?还是说,为了天下苍生?”

  “你还记得,九岁那年,你跌进池塘吗?你明明知道,是大哥看见你在池塘边垂钓,就推了你一把,当时那么多下人在场,却没一个说出真相。而你的父母明明猜到不对,却选择沉默。高烧了整整一个月,险死还生的你,只能装作烧糊了脑袋,忘记这件事,才令自己变得安然无恙。”

  这是藏在卫沂之心中,谁也不曾知晓的秘密。

  明明是大哥要下手谋害他,可下人们不说,因为他们知道,嫡长子绝不会被处罚,他们才会遭殃;父母,不,至少母亲一定猜到了,可她也隐瞒不说。

  从那时,卫沂之就明白,他只能“忘了”。

  唯有他“忘了”,这件事才从没发生过,他与大哥还是好兄弟,他们都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真正的一家人。

  因为他很清楚,大哥并不是一个能够缜密计划,从而密谋去杀掉另一个人的心机之徒。对他下毒手,不过是一时恶念升起的失控行为。

  假如他“不忘”,不依不饶,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大哥的谋杀?母亲的憎恨?父亲的痛苦?

  卫沂之不知道。

  他的选择,只能是——不给任何人谋害自己的机会。

  “父母至亲,尚且如此凉薄,你还能相信谁?相信昭王,他怎么对荀慎的?相信国巫?难道昭王有朝一日要杀你,她还会为了区区一个弟子,对亲生兄长下手?”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妥协,为何要付出?”

  那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几乎要震聋卫沂之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彻底地将每一个字,刻在卫沂之的心上。

  卫沂之却轻轻地,慢慢地,笑了起来。

  只听他缓缓道:“荀大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我很清楚,你也应该知道,对吧?毕竟,你就是另一个我。”

  声音突然止住了。

  卫沂之却没有停下,一字一句,平静如初:“我的心声,就和他一样。”

  “效忠昭国,并非为家族,为昭王,为国巫,只是为我自己。”

  “我已经尝过一次亡国之人的无能为力,这样的痛苦,永永远远,不能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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