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怔住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是没有大名的。
平民女性自然是称呼乳名,而贵族女性,要么如寿阳太后,因为祖上受封寿阳君,方被人如此称呼;要么如宋姬,以姓相称。
至于阿蘅,因为她是昭国公主,国姓是殷。所以她活着的时候,昭姬、殷姬、昭殷都可以是她的名字。假如她有封地,也能多个称呼。等她出嫁后,名字就跟着丈夫的身份走。
无论哪种,其实都代表着她们并不算独立的人,只是父亲、丈夫的挂件而已。
阿蘅对此也不在乎。
首先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以及这重身份没有归属感,无论“殷姬”还是“昭殷”,她听了都不觉得是在喊自己;
其次是她压根没考虑过嫁人这个选项,全心都琢磨着怎么提升力量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她之所以认可“阿蘅”这个乳名,主要是觉得有些熟悉,指不定她前世就是这个名字呢?
但无所谓有没有大名是一回事,殷长嬴给她起了名,又是另一回事。
这代表殷长嬴把她当“人”了。
假如没有属于你自己的名字,你又怎么能算一个独立的人呢?
何况“姮”这个字,在这时候其实不会用作人名,因为这是属于月之女神姮娥的专属称呼,就像男孩不会起“泰一”“东君”等神名一样。
可殷长嬴偏偏这么起了。
是他不通文墨吗?
恰恰相反,殷长嬴的文化造诣很高,而他这么做,显然别有深意——他要割裂阿蘅的世俗身份。
因为她本身就具备世俗所没有的力量。
昭国可以有很多个公主,却只有一个“殷姮”。
这是来自于殷长嬴的好意,当然,也容不得她拒绝。
阿蘅对这个名字并不讨厌,便点了点头,而这时,两人都听见殿内隐隐有了动静,似乎有人开始苏醒。
殷长嬴二话不说,径直往灵堂里走去。
阿蘅轻叹一声,运起风力,不消片刻,就已回到自己临时休息的房间,佯作酣睡。
又过了一会儿,阿蘅听见房里的人迷迷糊糊醒来,先是受惊,然后立刻靠过来探知她的情况,看见她“睡的正香”,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隔壁房间里,寿阳太后有些惊讶:“我怎么盹过去了?”
打扇宫人也是心惊肉跳,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睡着,发现太后不曾察觉,心中大喊侥幸,忙道:“时候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
虽然这份酣眠来得很蹊跷,但大部分人一是醒来的时候,神智不够清醒;二是今天也确实累了一天;三是就算觉得不对,也找不到其他原因。
而灵堂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发现殷长嬴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失职,庆幸都来不及,哪敢深想?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唯有阿蘅反复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一个掌握超凡力量的帝王,会带给世界更大的灾难吧?”
答案不言自明。
但阿蘅之所以没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防止局势走向更坏的地步,只因另一个问题卡在心间:
按理说,这个世界既然有怪物,那么肯定有捕捉怪物的人。否则怪物没有天敌,早就泛滥了。这种事情,就算百姓不知道,可为什么作为一国之君的殷长嬴,还有殷楚,也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她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阿蘅只能大胆揣测,或许那些具备特殊力量的人,甚至怪物,因为某些约束,不能出现于人前?
假如是这样,那只怪物又为什么敢铤而走险?以及,她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后,也会被“带走”吗?
阿蘅不免想到了上古先王的传说,移山倒海、平息洪灾……她从前都当神话故事听,但这一刻,她忍不住想,万一这些都是真的呢?
那这些先王动辄寿数七八十,甚至上百,阿蘅曾以为是吹牛,现在想来,未必不可能?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想解开这些谜团,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那只怪物身上。
那只怪物今天受了惊,想要再逼它出来,只怕有些困难。
阿蘅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但她也不急,因为她知道,既然她能想到这一点,殷长嬴心里一定有数。
殷长嬴手中有权,而阿蘅无权,所以这件事交由殷长嬴来处理,远比阿蘅亲力亲为要好。
放下这桩心事后,阿蘅放空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继续闭目修炼。
等到了寅时一刻(凌晨三点半),就听见乳母轻手轻脚地过来,小声唤:“殿下,该醒了。”
阿蘅利索地爬了起来,一句话都不说,正打算像往常那样自己穿衣,谁料平常从不吭声的乳母却突然哄到:“殿下,此乃孝服,还是由奴婢为您穿上。”
这当然是一句托辞。
阿蘅不喜欢旁人靠近,一岁不到便主动断奶,两三岁就自己穿衣吃饭,伺候她的宫人们都知道她的怪癖。见她只要独处就不哭,也不会因为她们不在而告状,就任由她去。
可如今寿阳太后也在殿内,万一被太后的随从知道她们竟敢这样怠慢公主,她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蘅沉默片刻,抬起了手,让她们为自己穿衣,心里却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确定,自己答应殷长嬴,从后宫搬到前朝,是个正确的决定了。
阿蘅很清楚,从前她之所以能得到一定的自主权,并不在于她使用的手腕多高明,而是在于昭王宫中能说得上话的人,没一个真正管她,所以伺候的人胆子一天比一天大,最终敢放她一人独处。
眼下不过是寿阳太后对她稍微照拂了一点,乳母和宫人就不敢像从前那样轻忽于她。假如寿阳太后真将她的抚养权拿了过去,一天三问,表示自己很关心“孙女”,这群宫人怕是要长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说白了,整个昭王宫,就是围着当权者转的。
上位者看顾你,趋奉在你身边的人就多,上位者忽视你,其他人自然也会冷落、无视甚至欺辱你。
不过这些复杂的心情,在穿上孝服的那一刻,就化作了浓浓的无语。
她居然忘了,遇上大事的时候,服饰得遵循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