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 43
白秋离在霜山之上将养了好些时日,直到收到子楼寄来的信件,信中提及年前返家,她方才在碧海阁车马的护送下回了庆云城。
寻了老郎中来诊脉,说是毒性已解,但或因用药过猛,终是落下了心疾。
午夜时分,常常惊醒,心脉绞痛非常。
秋离虽深受其扰,却无自苦意。
这痛,是为了提醒她——
自己的天真和轻率让她在意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按住胸口,淡然笑道,“清悦,你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漆黑的夜色中,秋离抱膝而坐,抬头望向窗外的瑟月。
她的面容慈悲又冷漠,让人看了心生凉意。
或许是因为茯苓将秋离身体抱恙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右相那边忌惮江湖盟几分,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让茯苓盯紧秋离和江家。
年关前,子澈将江家二老从般若寺的静思别院接了回来。
二老清减了不少,尽管归了家,也不再过问江家诸事。
除夕家宴是白秋离亲自筹办的,江含韵知晓弟妹身子骨弱,怕她过度辛劳,回娘家帮衬了许多。
江子楼回到庆云城的那天,刚好是除夕。
虽说今年家宴比往昔人少,但请的都是江家的亲朋,不尚浮华,却又不失热闹。
江府布置的很用心,大红灯笼高挂,夜间还有烟花升空。
菜肴参考了江家每一个成员的口味偏好,整体风格偏庆云城本地菜式,让人无可挑剔。
酒水则取用了桂花米酒,味佳而不易醉。
宴席上,子楼看向身侧温婉端庄、举止得体的秋离,若有所思。
秋离端起白瓷酒杯,敬向江老爷和江老夫人,
“爹,娘,秋离敬你们一杯,祝二老福如东海。”
子楼闻之,也举杯同敬,“父亲,母亲,瑜也敬你们一杯。”
江老爷看了眼儿子和儿媳,微微点头,饮下了面前的酒。
过往恩怨入喉,化作云淡风轻,一切尽在不言间。
江夫人倒是和蔼许多,从袖中取出两个红喜袋,塞入秋离和子楼的手中,
“好孩子,我和你们父亲也希望你们这小两口能够平平安安的。”
她含笑看了秋离一眼,“最好啊——尽快添个大胖小子。自然,添个像你的小丫头也是极好的。”
白秋离温柔浅笑,江子楼握住她的手,与秋离一同落座,“承父亲和母亲吉言,我和夫人会努力的。”
子澈眉眼弯弯,举杯道,
“我也敬父亲和母亲一杯,希望二老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江父和江母欣慰的点点头。江夫人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子澈,不禁感慨时光匆匆,
她笑着给子澈发了一个鼓起的红喜袋,
“子澈又长高了。来,娘给你发个大红包。
要好好跟着你哥学习,将来咱们江家的未来,还是要看你们两兄弟的。”
子澈含笑点点头,收下红包,“放心吧母亲,我一定会好好辅佐大哥的。”
宴席的氛围融洽,子澈妙语连珠,不时将众人逗乐。
因着秋离疲乏,宴席散后,子楼便陪她回房了。
而子澈则陪着江父和江母叙话,守岁之时,他提出般若寺清冷,想请二老回江家住。
见二老面色犹豫,忙暗示说子楼和秋离都是如此考虑的,江父和江母才应下。
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终究是秋离退了步,不忍让子楼背上不孝之名,像自己一般亲缘浅薄,与父母分离。
云晖阁中,江子楼揽着秋离的肩,和她一同看着窗外的月亮。
“小梨子,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白秋离目光悠悠,望向天幕中的皓月,“无妨,我是你的妻子,理应打理好江家之事。”
江子楼见她清瘦了许多,不禁心生怜惜,
“若是打理家事太累了,就交给子澈去做,他最近手中清闲。”
秋离微微摇头,“子澈和青鱼姑姑已经帮衬我许多了。
还要多谢阿姊,家宴中大家的口味偏好,就是她告诉我的。”
江子楼笑道,“看来我们家小梨子和大姑、小叔的关系处的不错,不愧是主母风范。”
白秋离嗔了他一眼,“本就不难相处,真心以待便可。”
江子楼看向身侧佳人,“小梨子,如今我们夫妇一体。你是这诺大江家唯一的女主人,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无论何时,不要委屈了自己。”
白秋离朝他温柔一笑,“嗯。”
焰火升空,爆竹声鸣。
佳人温柔笑语,撩动心弦,
“新年快乐,子楼。”
江子楼心意微动,眸中有暗流涌过,“小梨子,为何今日……不唤我夫君了?”
白秋离目光澈然,巧笑倩兮,
“子楼,夫君,二者有何差别?不都是唤你么。”
江子楼揉了揉她的秀发,温和道,“当然有区别。”
语罢,他将白秋离横打抱起,在秋离吃惊的嘤宁声中,将伊人放在了床榻之上。
子楼为秋离取下发簪,青丝顿时散落如瀑,自然的铺陈在榻上。
他将她的额发拢起,温柔的别在耳后。
目光交接,地动山摇。
秋离害羞低眉,白皙的脸被绯红晕染。
江子楼笑了笑,牵起白秋离的柔荑,在她的手上印上一吻。
他在秋离耳边低语,如同密密麻麻的春雨滴落,引起佳人心中悸动难平,
“待会,唤我夫君。”
庆云的暖风吹响南都的凉月,将那玉轮卷入云层中。
轻柔的抚慰,伴随着思念,在风中摇曳。
一番小心翼翼的温存后,江子楼伸手蒙住秋离的眼,
“小梨子,唤我……”
放纵欢愉,是罪吧?可为何她,还是心甘情愿的溺毙其中……
耳畔传来温柔的吐息,“小梨子,你可愿,与我繁衍子嗣?”
昏黄烛火间,佳人美目盼兮,“夫君,我……愿。”
未及她反应,芳唇被海洋的清爽气息封缄。
她在世人面前向来坚强,只甘愿随他的攻城略地,溃不成军。
他有多珍爱她,往昔相处中就有多克制,生怕伤了她分毫。
她有多爱慕他,夜里便有多少悲伤心事,惟恐他心忧为难。
庆云的晚风,穿云破月,终是降落在月亮的心房里。
云雨散去,春色旖旎。
子楼看向秋离,缓缓道,
“小梨子,此去临平,我明白了一些事。”
怀中佳人朱唇轻启,清凉的玉指滑过他的胸膛,“是什么?”
子楼的眸中映出佳人的曼妙身姿,绝美容颜,
他轻叹道,“许多事,瞒不得,等不得。”
他搂住秋离的手稍稍用力,“小梨子,江家欠秦家的,我父亲欠白家的,我都会还给你。”
子楼吻了吻白秋离的眼睛,“别离开我,也别担心我。”
心中生出漫漫情意,如同潮水涨起,耳畔回响的是爱人的私语,“我爱你,今生犹不够。”
秋离心中一悸,眼角划落一滴清泪,积压的情愫尽数宣泄,
“曾经,我不信有来生。但为君故,我才盼有轮回。”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主动奉送一吻,
“因为……不够,因为……舍不得。”
江子楼见佳人泪眼朦胧,心疼的将她拥在温暖的怀抱里。
不知春风云雨几度,熏风吹得山间梨花烂漫。
子楼捏了捏她的脸,正色道,
“小梨子,过几月,我们可能要去往京都了。”
白秋离的声音有些喑哑,但仍然温柔,“好,都随你。”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江湖盟,你打算交由谁来打理?”
江子楼微勾唇,“依夫人所见呢?”
秋离思索片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觉得,子澈或小棋吧。
都是你的兄弟,倒是不好厚此薄彼的。”
子楼颔首,“让我猜猜,夫人……或许更属意小棋。”
秋离吐了吐舌头,像一只可爱的小兔,
“我可没说……不过苏棋钟意小英,你这个做兄长的确应该尽点心,帮他攒些聘礼,否则将来还得委屈了小英。”
江子楼沉吟道,“小棋的确卓尔不凡,然而如今苏家势衰,若是他接了盟主之位,怕是阻力重重。”
白秋离想了想,“那……暂且让他和子澈都试一试,以观后效?”
“嗯,就依夫人说的吧。”
秋离凝思了片刻,又补充道,“若是盟主有其他出色的人才,也不是不可委以重任,且看他们的造化吧。”
子楼点头,笑道,“夫人说的对。”
夜晚寒凉,白秋离胡乱往江子楼怀抱里钻了钻,思绪纷飞。
脑海中又回忆起已经不在人世的九姑娘,不禁伤怀。
此时子楼应该也和碧海阁那些人一样,将属于她的记忆尽数忘却了吧。
九姑娘是灵人,消散之后都不知有没有再生的机会。
无论如何,这辈子是再也不能相逢了。
她幽幽叹息,“子楼,你说这世间可有来生?”
江子楼缓缓睁眼,“信则有,不信则无。”
秋离点头,感叹道,“若是真有来生,我们也是相见不识了吧。”
子楼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带有一丝坚定道,
“我会找到你的。遇见几世,我便娶你几次。”
秋离心中一暖,苍凉的情绪被温暖包裹,渐渐消弭。
她仰头看他的眼眸,俏皮的挑眉道,“那可不一定~
若我来世是男子,便是我娶你了!”
江子楼失笑,“不知夫人竟有此爱好。嗯……亦无不可。”
白秋离挪了挪腰身,枕在江子楼的臂弯上,存心戏弄道,
“可……若是我们同为女子,亦或是同为男子,又当如何?”
江子楼被她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说的微微一怔,默然了片刻。
不过,他的脑海中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有些荒唐的问题。
白秋离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故作失落,
“完了,到时候若是为世俗礼教所不容,我们可就惨了。”
佳人低眉喃语,宛若出水芙蓉,柔美而不自知。
江子楼凝眸,眼中似有星火划过,“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秋离抿唇一笑,起身跪坐在夫君身侧,纤纤玉手勾起子楼的下颌,佯装风流态,
“郎君,焉知不是我护你啊?”
她埋下方才的悸动和心酸,笑语嫣然道,
“那就说定了。咱们彼此守护,不离不弃。”
江子楼攥住她的手,揽过秋离柔软的腰身,轻轻按在胸膛,“小梨子,你方才的问题,我想过了。”
他温和一笑,宛若和煦春风,
“我珍爱你,非独要得到你。若来生你我为世俗所不容,我不会携你同堕深渊。”
他放在秋离背脊上的手松了松,“若你余生安好,我愿放你归于人海。”
白秋离愣了愣,眉间染上温情,“我不过随口一说,你竟当了真……
江子楼,你这样,我……”
她枕在子楼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觉得异常心安,
“你给我的包容和爱,真的太多了。不论结局如何,我都知足了。”
江子楼浅笑,“瑜亦如此。得妻如卿,夫复何求。”
二人又聊了些私房话,待秋离安稳睡去,子楼才合眼入眠。
他与她不约而同的梦见了古城楼上的夕阳,还有那时偶遇的彼此。
想来若南都城里未曾相逢,此生则如月之缺,玉之瑕。
或许,他与她,仍会作出同样的应答。
宁为人间孤身过客,也不愿选择将就。
但南山古城楼上遥遥一顾,就是缘分痴缠,情牵一世。
姻缘天定也好,日久生情也罢,终究是——
连理枝头,两心相知。
吾欲与君相知,渡越惊澜风雨。
不求人间暮白首,惟愿同心共枕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