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翳凤炯炯的目光对视，谢楠不由暗暗叹气。再是如何，果然还是皇家血脉，只说这份敏锐，就非常人所及。可她到底是谢家所出，作为至亲，她们本该天然一派，可惜了……

　　没有直接回答罗翳凤的问话，谢楠问，“殿下对陛下失望吗？”

　　“什么？”

　　“殿下算是唯一被陛下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但论恩宠，论偏爱，殿下都算不上。太女自归途叛逃，诚郡王派了整个亲卫队暗中协助，陛下也不过是废了太女的储君之位，将诚郡王软禁；二殿下虽然自幼少见陛下颜面，但陛下怜他小小年纪就被逼侍父，爱他少年多才，有勇有谋，凡事都愿意提点一番。只到殿下这里，可谓不闻不问，任由殿下发挥，殿下心中难道不怨？”

　　罗翳凤沉默了片刻，“怨？姑母似乎是忘了陛下从不过问、自幼长在王府的皇长子和皇次子。”

　　倒还算理智。

　　“殿下既然提到了皇长子和皇次子，那么殿下觉得，这二位殿下心中可会有怨，可会有恨？”

　　虽然是长在王府，罗翳凤对这两位皇子倒也不算陌生。一来，王府虽将二人带回了吕府，却也是养在吕家在安京的祖宅里，精心教养；二来，宫中和王府都未隐瞒过二人的行踪。这二人虽说是养在了吕府，身边倒也不乏安皇派去的太师太傅。他们也常在京中走动，身上虽然还未有陛下谕封的王爵，但到底是皇家血脉，京中诸人见了，也都客气的紧。罗翳凤也在不同场合见过二人多次。仔细说起来，这两位皇子比之长在皇宫里的也不差，二人均是温文君子，因是亲兄弟，长相上有三分相似，均是肤色白净、身材颀长，文质彬彬的才子模样。

　　见到宫中诸人，二人也从无谄媚之举，一举一动，尽显世家风骨。

　　“姑母是想说，我的这两位好哥哥，心中有怨？呵，真是可惜了这两位的男儿之身。”

　　听得罗翳凤口吻里的轻蔑，谢楠不禁在心中一叹。男儿身？不止是这两位是男儿身，她还知道，叱咤朝堂，如今风头无两的二殿下，其实也是男儿身呢。只不过，那又如何呢？骜国不也是男儿登基为帝吗？在知道二殿下身世的十几年的岁月里，谢楠没有一个深夜不为罗鹄凤的身世担忧。但自从季叔杨登基后，她就不愁了。特别是如今太女叛逃，安皇能选的，也只有罗鹄凤了。

　　此时，罗翳凤已经反应过来了。她冷笑着，看着谢楠。

　　“姑母是想告诉我，吕家早已经投靠罗鹄凤了？”

　　谢楠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罗翳凤，而是问道，“殿下觉得，此次李家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因为逍遥丸和李后君的所为，李家上下全被囚于府内。也正是因此，锦衣卫才查出李后君并非李氏嫡子，生父还是个蛮人。井上家被锦衣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太女这是叛逃了，即便是不叛逃，她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而李家，欺君瞒上，还意图仿照骜国陈家，利用逍遥丸控制朝廷内外……说起来，这都是死罪。都这样了，谢楠还如此问，罗翳凤不仅想到，李家与安国诸多权贵都来往甚密的事情来。难道，安国还有人敢保、能保李家不成？

　　狐疑的看了一眼谢楠，她冷笑道，“姑母不要告诉我，李家也是罗鹄凤的人。”

　　听出了罗翳凤口吻里的不甘和难以置信，谢楠看着罗翳凤，道，“我安国如今有四大世族，殿下如何看这四世族？”

　　安国的四世族，都是历经千年而不衰的门阀，也正对应当年入宫的四公子的父族。这其中，于家早现衰退之势。先是上一代家主偏爱庶女，以致家宅不宁；后来以于贵君入宫为代价，于连清成功坐上家主之位，虽然外有于贵君互相照应，奈何她生来体弱，并不能全权将族中之事掌握；而王家的王贤君早逝不说，还是入宫的四公子中唯一所育两子都是男儿的人。谢家呢，原本在世家之中的地位，仅次于王家，但奈何太女出身李家，谢淑君也不幸早亡，为了宫中罗翳凤的安危，谢家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世族么，势力豪强，便是母皇也忌惮三分。”若是不忌惮，当年便不会一口气纳了四位世族公子入宫。可惜，这四位，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也正是因为世族的豪强之势，罗翳凤极为不开心罗鹄凤得到了王家和李家的支持。

　　“李氏，是疯了吗？他们不支持罗凰凤，反而去支持罗鹄凤？”

　　“殿下只看到了世族的强横，而忽视了世家的风骨。”谢楠说着，颇有些傲娇的扬起了下巴。她口吻有些轻蔑的继续道，“李后君是何人？他生父不过是个蛮人，仗着豁得出去脸皮，在安京搅弄风云。或许，他自以为给李家带来了财富和人脉，李家就应该听从他的摆弄。可世家之所以能够成为世家，就在于从不盲从，有所坚持。井上家，错就错在将李家看的太低了。”

　　对了，李后君的生父，并非李二夫人的正君，而是侧君井上云。她想要利用宁国尤家所打探的李家与陈家之间的秘密，其实也不过经商乃是他们的同乡罢了。罗凰凤即便什么错都没有，她，也不可能是太女了。

　　“母皇不会原谅李家的欺君之罪的。”她低头，如此道。

　　谢楠摇头，“若是有关李后君的身世，陛下早就知道呢？”

　　罗翳凤微微一愣。安皇早知道李后君的身世？这怎么可能？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彼时，李后君的生父是谁，并不影响安皇的布局。安皇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出身世家的公子，平衡朝局罢了。只是如今，蛮人野心太大，李后君又胆敢谋害于她，才让恼羞成怒的安皇公开了李后君的身世，然后废后废储。

　　“李后君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没在李家留有后手。”

　　“的确有。不但李氏二房的嫡子乃是个假嫡子，家主之嫡女本也该是个假的。”

　　罗翳凤惊呆了。李氏的少家主，她是认识的。那是个看似温厚，实则狡猾非常的中年妇人。她，也出身蛮人？

　　“你当李秀云为何会让李秀芳娶了先天体弱的范瑞荣？”

　　李秀云乃是李氏这一代家主的名字。她已年近八十，近年来已经很少出现在人前；李秀芳便是李二夫人的名讳。而范瑞荣正是李二夫人那位因体弱无法让李二夫人育下子女的正君。范氏虽比不上吕、谢、李、于四大世家，但也算太差。当年，李秀芳身为世家子弟，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就进了礼部，可谓少年得志，选了范瑞荣做夫君，可是碎了不少安京少年的心。

　　“这么说，李氏家主早发现了井上云的不对？”

　　选范瑞荣是为了监视李氏二房？

　　谢楠摇头，“当时只是觉得李秀芳的行为有些不妥，但李秀云对李秀芳还是了解的。她向来心无大志，有些事实在不像她的作法。”

　　“所以，范瑞荣一开始的任务也只是监视二房到底哪里不对。”

　　“是啊，井上云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动到少家主的头上。”

　　李秀云的嫡女也来之不易，她比李后君也就大了那么几岁。井上云不但想要李代桃僵，还费尽心机的挑选了几个从井上家出来的保姆安插到了李氏少主的院子里。这，彻底懂了李秀云的逆鳞。而发现了这一切的，正是被李后君有意引导为“颇有佛性”、“安宁淡泊”的范瑞荣。

　　“呵，”罗翳凤不由想到任紫琳所说的，谢楠这些年不与她同行，必然是知道许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这还，真是，“许多”她不知道的。

　　“于家虽然已经势弱，但天然就是罗鹄凤一派，罗鹄凤还真是……”

　　“殿下啊，于家势弱您是从何人嘴里听说的？您数一数朝堂之上于姓官员可是比哪个大姓少了么？”

　　罗翳凤微微一愣，“不是说于连清……”

　　“一个在于贵君进宫之初，就敢四方联合的人，您觉得，她便是体弱，可是那等掌控不了家族之人？”

　　罗翳凤有些呆了。对啊，谢楠可从未说过，于连清只与谢家有合作。事实上，她能联合谢家，也能联合吕家和李家。如此杀伐果断之人，怎么可能会掌控不好一个小小的于家？

　　“所以，于家势弱的话，其实是虚言。”

　　岂止是虚言啊。吕家公子出事之后，四大世家的平衡被打破。井上云等人也曾想从此入手，推动世族斗争。于连清甚至没有经过李秀云的同意，就出手给了井上云一个大教训，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顾不上所谓世家的斗争。

　　井上家，以美色联动安京权贵，没有惊动安皇，却没有瞒过于连清的眼睛。由此可见，于连清是个多精明之人。

　　这，简直颠覆罗翳凤的认知。扮猪吃老虎，于家真是好算计。

　　想了想，她到底问出了口，“姑母可能告诉我，为何姑母会舍我而选罗鹄凤吗？”

　　四大世家不说同气连枝，但互相之间，总是有些默契的。这四家中，有三家成了罗鹄凤的拥簇，谢家既然知道了，又从未与她联合，想来也早有了选择。可惜，那个选择不是她。罗翳凤只觉委屈又孤独。

　　“殿下可曾想过，”谢楠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自己也中了毒。”

　　罗翳凤不由脸色大变，“姑母在胡说些什么？”

　　“殿下虽未迎娶正君，但府中也有不少的侍君，但殿下，自您及笄到现在，已有六年，但您府上毫无所出。难道，您竟从未怀疑过吗？”

　　罗翳凤张了张嘴。怀疑过吗？她的确没有因为这个请过太医。但心底到底也是犯过嘀咕的，但到底也觉得，正君还未进门，她不生育也是好的。

　　“姑母怎么会知道……”

　　谢楠苦涩的低下了头，“因为当年，殿下是和你的父君一起中的毒。当时，太医就断定……”

　　罗翳凤只觉五雷轰顶莫过如此，她有些呆滞的看着谢楠，“此事，母皇知道吗？”

　　谢楠摇头，“此事知情人，只有我和殿下的父君。”

　　罗翳凤不知道是不是该欣喜，“姑母没有说明我的情况，罗鹄凤竟然也信了你。”

　　谢楠叹气，“比起于、李、吕家，谢家在二殿下面前，自然还是不够受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