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记得,那一日的大雪中,尹爰息虽然状若癫狂,却还是她所熟悉的少年模样。堪堪不到半年,怎么就面目全非了呢?
尹爰息看到她也是愣了愣,两人不约而同开口:“你......”
“你也是在找言儿吧?”尹爰息出了会儿神,问道。
“是啊!”
错身而过时,明别枝忽然站住了脚步:“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的,你关心吗?”
明别枝一句话出口就有些后悔,她还有资格关心他好不好吗?他这半年生子丧妻,历尽波折,怎么会好呢?
“我当然是关心的,无论如何,你都是......”
“蝉儿!”尹爰息嗓音忽地高亢,手扶着近旁的一株树木,苦笑道,“别再说出那句话,你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这这么多年来只对你动过心,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我以为你也一样。所以我毫无保留,飞蛾扑火般一直走到了绝境。”
说到这里,尹爰息住了嘴。说再多有什么用呢?她早已是别人的妻了,也许不久后,她还会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她自有她的归宿,她的身边,也绝无自己的位置。
早春的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好像有谁叹息着路过,又叹息着远去。树林外,如血的云霞覆盖了大半片天空,好像今日喜堂上层层叠叠的鲜红的帷幔。
“回去吧,言儿不会跑太远的。我们都大了,有自己的责任需要背负。”尹爰息知道,今日一别,下回更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但相见只会造成彼此的困扰的话,还不如不见。
“孩子......还好吗?”
“他乳名新楣,新不如旧的新,光耀门楣的楣。虽不足月出生,倒是跟他娘一样健壮。”
说到儿子,尹爰息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微笑。明别枝却听得心头发颤:新楣,悔,他在悔什么?
其实人生最痛苦处在于,看似无处可悔,实则处处有悔。就好像雨天走路,每一步都进了一个泥坑,简直不知道从何悔起。
“我就没该悔的地方吗?”想到这一点时,明别枝刚好走到月洞门口。与江寒月明清晓作别过后,她径直朝着女眷饮宴的花厅而去。
“许久不见,大姐姐倒是丰润了。”
“那是自然,相府门第高贵,其实我们寒门小户能比的。”
波光潋滟的池塘边,一对丽人相伴而坐,正仰着头戏谑地看着她。
“阿曦,阿兰,你们刚到吗?”明别枝愣了愣,有些意外。她今日随着江夫人一道进门时,只看到明夫人独自带着络儿——络儿虽说升了姨娘,奈何至今未孕,出于不忘本分的意思,照旧在伺候明夫人。
“长公主说正厅人太多,让我们在廊下酒席入座。”明晨曦轻叹了口气,她往常还看不起明别枝,如今人家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二姐姐莫生气。今日太子大婚,不出几日你就是正经的太子良娣,寻常人见了你都得称一声娘娘呢!”
明汀兰笑着打趣。
“那也得大哥先把大嫂娶进门再说。”
这个明别枝知道,年前明松照做主给长子定下了一门婚事。虽说是明松照做的主,实则真正的操控人乃是明新霁的外祖,也就是江相的族叔。
说来也巧,新娘正是礼部张侍郎家的嫡次女——当然,过了年后,张侍郎被外放到雍州做刺史去了,所以该叫他张刺史了。
即便明夫人甚是看不上张夫人的做派,但既然是亲爹的意思,她捏着鼻子也只得认了。好在张二姑娘虽然是张夫人亲生,性情却与其母迥异,内敛守礼,令明夫人大感庆幸。
明别枝虽然恨毒明夫人,但明新霁为人诚恳,她并不迁怒于他。因此她也希望明新霁平安喜乐,毕竟那是她的亲弟弟。
“我看未来大嫂的面相是个好相处的,大哥似乎还挺喜欢她的。那天两个人在流芳堂的门口遇上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目光粘得呀,真让人难为情!”明汀兰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那滋味二姐姐肯定清楚,以太子殿下知情知意的性子,还不知道私下里怎么疼二姐姐的呢!就是不知道大姐姐听了会不会心里发酸,就姐夫那冰块一样的人儿,挨得近了怕是会冻到呢!”
明别枝知道她存心奚落,前面啰啰嗦嗦一大堆,重点全在最后句上。
“唉,就那冰块儿一样的江寒月,也有人求而不得呢!”
“我早就不稀罕了!”明汀兰眉眼生花,笑吟吟地看着明别枝,“你以为谁都跟尹大公子似的,只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明别枝看她那神色,知道这个小妹妹是真的放下江寒月了,不由觉得奇怪。但无论如何,这是好事,虽然她的嘴还是一样的贱。
“那就好,我还真怕你老惦记着你姐夫。”
明晨曦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你这回又看上谁了?”
“我的好姐姐,你放心,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太子姐夫。”明汀兰扮了个鬼脸,从身边捡起粒石子扔进水中。
明晨曦被她说中心事,脸红了红。她也知道自己多虑了,明汀兰哪来机会见到太子。但这妹妹心思诡谲,什么样出人意料的事做不出来呢?
“你们聊,我走了。”明别枝与她二人话不投机,干脆转身走开。
“大姐姐,流风说你做的面条不好吃呢!”
明别枝面色一变,她居然是跟萧流风有来往!
“我劝你一句,萧萧门的人,你最好别沾边。”
“可他爱上我了呢,爱我爱得死心塌地。”明汀兰眨眨无辜的大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尹爰息为了你家破人亡,江寒月把你娶进了门。京城最出名的两个男人的心你全占了,这会儿还不许流风喜欢我?”
“听不听随你,总之我有言在先,别自惹麻烦。”
“你以为我吓大的啊?再说了,流风虽然姓萧,可不是萧萧门的萧。人家是陛下的暗卫世家萧家的小儿子,身份贵重着呢!”
自从十一月那晚之后,流风便时不时的溜出门夜访遮墨院。流风虽然年岁不小,但涉世未深,三下五除二便被明汀兰把话套了个干净。在明汀兰的刻意引诱下,二人之间除了最后那一件事,凡是男女间的亲密举动全都做完了。
明别枝哑然,关于萧萧门和萧家的关系,她还是从江浸月口中慢慢知道的。没想到不过几月功夫,流风竟把自己的身世毫无保留地吐露给了明汀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明汀兰并不清楚流风进萧萧门的真相。倒也不是流风存心隐瞒,实在是其中详情他也不甚了了。
萧家从流风的玄祖起便分化成了两支,一黑一白。一支进宫做皇帝的暗卫首领,拱月一职世袭罔替。一支在外杀人越货,成了大靖朝最为知名的杀手组织。
两支系出同源,原本互不相干,毕竟杀手再厉害也不至于暗杀到皇帝身上。但到了暗卫萧家这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流风的生父萧拱月,不知怎么想了想,穷二十年之功试图说服杀手萧改邪归正,两萧并一萧。
说实话,作为杀手组织的萧萧门日子远比萧家好过。萧萧门如今的门主是个女的,算起来还是流风的远房堂姐。那年萧家的九姨奶奶生了个儿子,萧拱月老来再得子,连摆三日三夜流水席。热闹完了才发现,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小萧不见了,连那位九姨奶奶也一并失踪。
过了几日姨奶奶疯疯癫癫地带回了一张婚书,说是萧门主打算亲上加亲,等萧小爷成年后便行婚礼,如此也算两萧并一萧。
若非后来萧门主为了让她的小郎君壮壮胆,把他派遣出来杀明别枝,萧拱月万万找不到小儿子的下落。再过上几年的话,现成的萧家孙儿可就抱上了。
因此明汀兰此举可谓虎口拔牙,设想如果萧门主得知小郎君落入了别人怀中,明家岂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