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流风是萧萧门主的小郎君这回事,明汀兰是万万想不到的。她只知道自己虽然搬回了遮墨院,处境却还是艰难。正院那位心狠手辣,自己帮她做了那件事后虽然保得了一时的平安,终究不是长远之策。
流风就是她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虽然因为从小在夹缝中求存,心性早熟,终还是个小姑娘。她觉得只要流风对她迷恋至深,嫁入萧家必定是水到渠成之事。况且流风心思单纯,却擅长杀人,她哪天想起来报个仇什么的,流风就是现成的工具。
明汀兰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棒极了!
明别枝知道这个小妹妹胆子大,不过也没想到她胆大成那样。反正她也不听,自己犯不上多费唇舌。因此三人不欢而散,明别枝仍回去吃宴席去了。
刚走到花厅门口,她便瞧见有个人面色发红,慌慌张张地蹭着门边往里走。
“任三姑娘,你喝酒了吗?”
任笙歌眉梢眼角春意醉人。明别枝觉得奇怪,虽然宴席上不禁酒,但像任笙歌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家,断断是不敢喝的。
“啊,只喝了一点点,刚才出去吹了会儿风,没想到就上头了。”
任笙歌的声音软绵绵的,她的腿脚似乎也有些软绵绵,倚着墙摇摇欲坠。明别枝看得好笑,便走过去扶了她一把:“任三姑娘这样地美人儿,就连我瞧着都心醉。”
任笙歌更是羞涩,酡红色从细嫩的耳根处蔓延,如滴入水中的胭脂般扩散。明别枝奇怪地“呀”一声,道:“这一块儿红得发紫,是在花园中被虫子咬了么?”
她这话一出就知道问得不妥,这痕迹太过可疑,怎么看都像是闺房中那点事留下的证据。再看任笙歌的神色,心里更是跟明镜儿似的。
于是明别枝自己的脸色都红了起来。
“是,是虫子,春天本来就虫子多。”
任笙歌嗓音黯哑,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脖子。
“叮当”一声脆响,明别枝定睛一瞧,她的腕上用一根细金链系着对儿碧色横流的翡翠铃铛,小巧玲珑,剔透晶莹。两只铃铛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宛若果真垂了铃铛一般。
“三姑娘这件首饰别致。”明别枝见她尴尬,便岔开话题,“任夫人也真舍得,拿这样水头的翡翠给女儿做小玩意儿。”
任笙歌的脸色却愈发红艳欲滴,好像明别枝说到了她心中极为不可告人之处似的。
但明别枝并未在意,她并不是有多喜爱这件首饰,她只是找个话题而已。
“我还是再出去坐坐吧?”任笙歌垂首道,“我醉成这样,让母亲看见了多半会嫌我贪杯。”
这点明别枝倒是理解。任笙歌是庶出,却又生得美貌,早听说任夫人不怎么待见她。
“那我陪你出去逛逛,反正也是闲着。”
此时的夕阳已经燃尽了最后的辉煌,天色幽暗了起来。长公主院内的花圃中幽香四溢,不知道是什么名花倾国,比飘香的美酒更为令人迷醉。
任笙歌与明别枝挽着手,皓月一般的手腕上翠色流淌,叮当声不绝于耳。两人沿着花径边说边走,不觉走到了花园的深处。
与花径隔着一架木香的水池边,明晨曦面色发白,贝齿紧咬着下唇,目送二人远去。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明晨曦摇摇头,往花厅走去:“起风了,池边太冷,我们回去吧!”
明汀兰微感诧异。方才听到叮铃声时,明晨曦忽然站了起来,面色好像春风吹拂过一般羞涩。待看清那边的人时,她做贼一般了拉着明汀兰闪身躲到了背光处。
“那是太子贴身戴的锁魂铃。”明晨曦木然地移动着脚步,心乱如麻。
那对铃铛制作精妙,寻常听不见动静,必得裸露在外才会发出叮铃声。明晨曦与李昀幽会时瞧见他胸口垂下的这对铃铛,每一回亲热总是伴随着那熟悉的铃声,故而她对这声音极为敏感。
她当然也清楚铃铛的来历,那是江后在李昀幼年时特意命人精工打造的,世上再无第二对。为示对母亲的尊重,李昀从小佩戴,须臾不离身。
如今这对铃铛出现在别人身上,且还是京中最负盛名的美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晨曦的心凉成了深冬的冰,然而这其中的隐秘她却无从倾诉。太子好色天下皆知,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可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得知太子另有所爱的消息,委实令她难堪。
“你怎么在外逛了这许久?”明夫人不放心女儿,寻到了外边的宴席上,久等不见一双姐妹。她沉着脸瞪了眼明汀兰,对明晨曦道:“你无所谓,就不怕你妹妹身子弱,受不得风?”
“母亲息怒,是女儿贪玩拖着二姐姐,又赶巧碰上大姐姐,许久未见,于是说了几句话。”
“倒也罢了!”明夫人脸色和缓了些,瞥见明晨曦神色怔忡,稍有些意外,不过周围都是相熟的夫人,她也不便多问。
花园深处,任笙歌悄悄地摘下铃铛,随手揣入怀中。这是太子临走前死活系在她手上的,一时匆忙,方才便没取下。
“蝉儿,你说我们为什么要生作女儿身呢?我二姐那样的女子,飒爽果决,父亲说比二哥更有大将之风。可将来她的战场,也不过是后院方寸之地。而我更如雨中漂萍,全然身不由己,只能受人摆布。”
任笙歌原先称明别枝为“江大奶奶”,一番畅谈之后,便将称呼改了。明别枝愣了愣,她倒没想太多,毕竟自从踏上进京之路,她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放心啦!我们老家有句古话,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今日的纷扰,待到了来日回头再看,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也是在告诉自己,任何事情自会有它该去的方向。
任笙歌哑然失笑。她其实是羡慕明别枝的,即便家里人都在嘲讽这位江家新妇声名不堪,但在她看来,除了尹爰止,满京城的贵女中活得最自在的就是面前的女子了。
“我……”任笙歌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留意江寒月与任风回。
“什么?”明别枝见她忽然吞吞吐吐,侧首看了看她。
任笙歌咬了咬牙,轻声道:“江大公子洁身自好,来日蝉儿姐姐若是听到点什么流言的话,千万别放心里去才是。”
明别枝起初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直到在返家的马车上,她看着江寒月那张微带酒意的俊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任笙歌的话。
她是任风回的妹妹,想来指的是江浸月曾无意说漏嘴的那件旧事。
然而令明别枝感到憋屈的是,她始终找不到一个时机旁敲侧击,而指望江寒月主动交代也是绝无可能。
这样一想,她就有些泄气。进了半溪阁之后,对江寒月也有些爱搭不理起来。
“怎么?”江寒月回席后在小舅子热情的招呼下喝得有点多,这时酒意薰蒸,伸手过来掰扯妻子。
“别碰我!”明别枝正着恼,想也不想拍掉了他的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今日见过了旧人,横竖就看我不顺眼起来了!”
江寒月边说边恼怒地脱了外衣扔在床上,自己趔趄着脚步走出屋外。
碧砌回来后便一直忙前忙后地招呼人煮解酒药,又命人去大厨房准备几碟点心,预备着姑爷半夜醒来吃。没想到等她忙完,江寒月却已经进了书房。
“终究不是在竺州,也不比在遮墨院,姑娘的性子还是得收一收。”碧砌难得地说了句正经话,倒把明别枝给气笑了。
“你不问问什么事就先赖我吗?胳膊肘都快拐折了吧?”
碧砌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么,姑爷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也就是姑娘老挑剔人家。不行,我得去看看。”
“你去了就留在那边好了!”明别枝嘴上怒气冲冲,心里却明白的确需有人去打个圆场。
“姑娘这话也就敢跟我说,倒是跟红轩说去呀!”碧砌笑嘻嘻地回了句,扭头消失在卧房门口。
明别枝坐在妆台前自己散了头发,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通头。她的心绪就好像发梳下的黑发一般,愁肠百结,乱成一团。
片刻过后,碧砌便回来了。明别枝听见脚步声仅她一人,头也不回道:“看来你没请动那尊大神呢!”
碧砌一声不吭,接过了梳子开始给她梳发。
“吃瘪了?切,多大事,赶明儿我替你报仇!”
碧砌铁青着脸,恶狠狠道:“姑娘,红轩在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