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朝阳也一样照在了太子府的后院。经历了风疏雨骤,盆中枝叶凌乱的秋菊得到一夜的休养生息,重又容光焕发起来,就好像刚进后院的娇客一样。
昨夜太子先到了明晨曦房中,与她喝了交杯酒,叙了话,又稍作亲热,这才微微踉跄着脚步去了任良媛的院子里。
明晨曦当然是不高兴的,不过有明夫人殷切嘱咐在先,兼且绮儿巧语如花,把她哄得眉开眼笑。想来也是,终究她位份在上,李昀也先到了她这里。虽然未能与太子共度新婚夜这事令她恼怒,不过那任良媛是新酒一杯,合不合口还不一定呢!
绮儿原本在明汀兰身边服侍,明晨曦一直知道她聪明伶俐。自从帛儿去了之后,她身边虽然还有绨儿,但那丫头始终不如帛儿那样善解人意。因此当下在明晨曦心中,绮儿倒是越过绨儿,成了她的心腹。
太子府中没有翁姑,不过新婚次日,太子妃必然是要去拜见的。
侧妃们的院子零星散落在花园的周边,风光各有胜场。明晨曦的屋前一道涓涓溪流淌过,水声悦耳。昨天雨大,溪水暴涨,堪堪漫过青石小桥。太子府中的管事嬷嬷边引着明晨曦绕道而行,边笑道:“良娣莫急,时辰还早呢,正好瞧瞧园中风景。”
明晨曦给绮儿使了个眼色,绮儿会意,从衣袖底下摸出张银票来。
“妈妈费心了,一大早的过来,往后还需妈妈多多关照。”
管事嬷嬷眼前一亮,略作推拒便收下道:“良娣真是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有这张银票开路,三人间气氛尤其融洽起来。管事嬷嬷原打算绕一个大圈,看在银票的份上便引着二人走上了一道横穿花园的石径。
“良娣您看,那边就是跟您一道进门的任良媛的院子,这会儿还关着门呢,想来不会比您更早。”
明晨曦矜持地偏过眼神,望了一眼。时处秋意愈来愈浓的季节,四周树木都渐次缤纷。那座院子被青翠修竹所环绕,越发显得幽静高洁。
“那位置似乎稍有些冷僻,是太子殿下选的地方吗?”
嬷嬷凑近她讨好道:“是太子妃娘娘的主意,说任良媛身子不好,需找个安静些的所在。”
明晨曦心中大定。虽然是太子妃的想法,但太子既然不曾反对,显然在他心中这位良媛也不过如此。
“良娣,门开了,任良媛出来了。”绮儿眼尖,看到隐在竹林中的那道门开了条缝,有个着胭脂色的宫装丽人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个粉衣宫婢。
“妈妈,不如等一下那位任妹妹?”
明晨曦既然认定任良媛不是她的对手,难免对她的容貌生出些好奇来。任良媛出了门却并不着急,与身边的宫婢说说笑笑,沿着溪流慢慢走着。
“叮铃!”
明晨曦忽然脸色一变,这熟悉的铃声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最近一次听见,是在已经香消的任笙歌身上。
她摇了摇头,忽略掉这点异常。晚上没怎么睡好,可能产生了错觉。
“叮铃!”
又是一声,明晨曦怔了怔,听到与任良媛同行的宫婢笑道:“良媛的翡翠手串倒是别致,恍惚是殿下的贴身之物。”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石径附近。隔着栾树密密匝匝的枝叶,女子娇脆的嗓音中满含了羞怯,从树缝中穿过,被晨风送入了明晨曦耳中:“殿下昨晚上叮嘱了一定得戴这个,不然今晚就罚我一夜不得睡觉。”
“殿下勇猛异常,自然是言出必行的。”宫婢吃吃笑了起来。
明晨曦脑中轰然作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满树栾花后露出的那半张脸。
“任笙歌!怎么是你!”
不错,同明晨曦一道嫁入太子府的正是传言中已经一命呜呼的任尚书的小女儿,任笙歌。
尹爰止大婚那日,太子与任笙歌定下了白首之约,于是新婚不久便亲自上门与任尚书秘议。
其实把小女儿嫁给李昀于任尚书而言当然是最优选择,只不过碍于辈分,所以他才不得已把主意打到陛下了身上。
任尚书也不扭捏,两个人很快商定了让任笙歌假死,然后换个身份嫁入太子府。碰巧不久后任老太太便驾鹤西去,任尚书庆幸地抹了把汗。如果不是先想出了这一招,这个庶出小女儿怕是要三年后才能议婚。到时人老珠黄,行情不会太好。
此时任笙歌被明晨曦乍然叫破名字,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粉衣宫婢见状忙上前挡在她面前,眉目轻佻:“这位是明良娣吗?新婚没承着殿下的雨露,一大早便在太子府后院叫叫嚷嚷,怎么,明詹事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嘛?”
她这话十分尖刻,明晃晃地在指责明晨曦醋妒容不下太子宠爱旁人。明晨曦涨红了脸,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那管事嬷嬷面露畏怯之色,缩着手站在一侧不敢做声。这位宫婢名唤燕来,自小便伴着太子一道长大,在府中地位非比寻常。即便如今来了太子妃,燕来也是一等一有颜面的大宫女。
任笙歌平顺了心绪,缓走几步行礼道:“原来是明姐姐,请恕方才妹妹不知。姐姐约莫是认识妹妹那位可怜的小姑姑吧,我与她本就有五分相像,也难怪姐姐认错了。”
“你,你分明就是......”
“奴婢见过任良媛!”绮儿拉了把明晨曦,利索地行了礼,截住话头,“良媛娘娘天姿国色,与任三姑娘果真有些相似。不过细看之下,娘娘似乎稍瘦了些,还是任三姑娘更丰腴些。”
明晨曦也醒悟过来,这时候计较面前这女子是不是任笙歌已经毫无意义。若说她是任三姑娘,传到了外边,那就是任尚书与太子一道欺君,罪责下来,整个太子府都讨不了好。
想到此处,她亲热地挽住任良媛的胳膊,柔声道:“可不是么,适才是姐姐失礼了。任妹妹与三姑娘都姓任,长相相似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唉,可惜了三姑娘,怎么就红颜薄命了呢?”
她说着说着眼中便积聚了一层水雾,泪眼朦胧的十分可怜。任笙歌笑道:“好好的日子,姐姐怎么说哭就哭?一会儿太子妃娘娘见了,还以为妹妹欺负姐姐呢!”
明晨曦正为自己随机应变洋洋得意,闻言猛地住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绮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叹气:“二姑娘与三姑娘都是一个爹生的,可哪有三姑娘半分机灵?”
且说天光大亮之时,明府中炸开了锅!说来也是明汀兰缺德,害得明府昨日才办了喜事,今日就得赶着办丧事了。
“人这一生呢,就是这么起起~~伏伏~~起起~~伏伏伏伏~~”
明汀兰坐在遮墨院树下的秋千架上,同绫儿说笑。她那双洁白如玉的手一只抓着秋千绳,一只伸在空中,随着口中的话语起落,宛如一条灵活的蛇信。
“姑娘真的不怕柳嬷嬷告密?”
“怕什么,如今母亲去了,大嫂又是个实在人,还怀着身孕。父亲虽然头疼我不守规矩,但府中近些日子能执掌家事的唯我而已。柳嬷嬷昨夜与我共处一室,她干女儿又碰巧勾留住了父亲,若是事情败露,她如何撇得清干系?你放心,她是个聪明人。”
绫儿一夜没睡脑子有点发晕,明汀兰见她愣头愣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况且,她亲生女儿之死可以算是江玉烟造成的,这会儿恨都来不及呢......”
绫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忍不住又问:“姑娘怎么想的办法,让络儿把老爷留在她房中?”
“我只是告诉络儿,今夜大吉,必有好消息。络儿想孩子想疯了,就算不信也只能言听计从。凭她那狐媚子本事,母亲昨晚上又忙得筋疲力尽,怎会不如愿?”
绫儿直着眼睛,迷茫道:“那将来她没怀上,不是要来寻姑娘晦气么?”
“傻子。”明汀兰敲了她一个栗凿,“柳嬷嬷已经知道玉簪中的机关了,肯定会想办法把药物清空。络儿年纪尚轻,过不了多久自然能怀上。”
“只是......她怀上了的话,姑娘有什么好处吗?”
明汀兰从秋千上跳下,蹦蹦跳跳地往院门跑去。她脑后的辫子在风中一甩一甩,绮儿苦笑着暗忖:三姑娘这模样稚气清纯,谁会相信她生了这样一副狠毒心肠?
“我没好处,但也没坏处呀!”明汀兰回过头,在阳光下笑得十分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