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萧公子来了!”
从明别枝三朝回门那夜开始,每回萧流风半夜造访遮墨院,绫儿的神经都是紧绷的。她害怕,她知道帛儿是怎么死的。明晨曦与太子有私都连累到了丫鬟,更何况萧流风这样的人?不过幸亏明汀兰虽然出格,总算守住了底线,不然的话绫儿早就吓得半死了。
但是这次听到萧流风的声音时,绫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因为他的到来意味着一桩心事的终结。
绫儿觉得,可能跟三姑娘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她也沾染了那种疯狂的习性。有些事旁人觉得匪夷所思,她和三姑娘都只会觉得痛快。
“阿兰!”
东屋的门开了,萧流风那张俊朗的脸出现在门口,好奇地看了柳嬷嬷一眼:“还有别人啊!”
“这不还早吗?死流风,杀人都急成这样!”明汀兰嘟囔了一声,瞧了瞧柳嬷嬷。
“原来这就是那个杀手?”柳嬷嬷瞪大了眼睛,浑浊的双目中悲愤之色毕露。她想起了她的眉儿,那么鲜活的一条命,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他的手里!
萧流风笑得春风满面,一双眼睛眨巴着看看屋内的三人。柳嬷嬷忽然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若非先知道了他的名字,谁会当他是个杀手呢?
“你也是贪玩,堵着老人家的嘴做什么?也不怕她喘不过气憋死。”流风边说边拿掉了柳嬷嬷嘴里的东西。
明汀兰歪着头奸笑道:“我猜你马上又会塞回去。”
果然,柳嬷嬷反应过来立刻“呸”一声,一口浓痰吐在流风身上:“还我眉儿命来!”流风手上迅捷,“来”字音未尽消,手帕又回到了她的嘴里。
明汀兰笑嘻嘻地爬下软榻,把流风推回屋子,道:“还记得你去年杀的那个可怜的姑娘吗?就是她女儿。”
流风回手搂住她的腰肢,轻笑道:“难怪她恨我。本就是我对不住她,这口唾沫不冤枉。”
明汀兰笑得好像腿都软了,柳腰轻扭着,好像一道妩媚的流水般滑入东屋的门缝。
门内的传来二人低低的说话声,以及床榻咯吱咯吱的响动。柳嬷嬷震惊地把目光投向绫儿,充满了不解。
绫儿面泛春色,红着脸低声道:“姑娘和他逗着玩呢!”
“阿兰,你答应过我的。”一阵悉悉索索声过后,屋中传出流风烦躁而又不满的嗓音。
明汀兰娇笑一声,软绵绵道:“我在这等着你,你把事办完了回来,我就给你。”
东屋的窗子“呼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过了会儿,明汀兰鬓发蓬松,趿拉着软底睡鞋,披件鹅黄色的对襟大袖衫出来了。
绫儿见她白色里衣皱成了一团,如同书房中的废纸一般,那双眼睛水汪汪地媚色欲滴,不由更是面红耳赤,快步走去倒了杯水。
柳嬷嬷的厉眼上上下下扫过明汀兰的鬓发和衣裳,鄙夷地扯了扯嘴角。明汀兰看出她眼中的憎恶,毫不动怒,反倒走来站在她跟前笑道:“怎么样?眉儿姐姐以往和男人厮混时的模样,妈妈没见过吧?啊,对了,听说她被流风误杀时,还在和初令哥亲热呢,也不知道流风看见了多少?”
她笑得如同清风拂面一般,娇媚而俏丽。柳嬷嬷面上血色瞬间褪去,目光中的愤恨好像刀子一般四射。
一杯水尚未喝完,东屋内“吱呀”声起,好像有阵风吹开了窗子,带入了满室的夜色。明汀兰的眼神暗了暗,提步往里走去。
“姑娘......想好了吗?”
绫儿担心地按住她的手。
明汀兰甩开她的手,回眸笑道:“不想好又如何?他事都办完了,我还能赖掉吗?”
一缕带着点血腥味的风隐约从门缝中渗出,她闭了闭眼睛,拉开门走了进去。
流风就站在门后,微凉而有力的手臂急切地把她抱在怀里。明汀兰身上的鹅黄色外衫委落在地,露出件单薄的里衣。
“真冷啊!”
她睁着眼睛,望着晃动的帐顶。
好像比那晚的竹林更凉呢!
遮墨院的夜很安静,隔绝了俗世一般。流风坐在床边,伸手系上衣带。方才在正院解决明夫人的时候,他的黑色衣襟上沾到了些血珠,虽然看不出来,气味却仍是浓郁的。
“她去的时候说什么了吗?”明汀兰脸上荡漾着淡笑,面带娇羞地把下巴靠在流风肩上。
流风想了下,道:“也没说什么,就问我是谁,我想着也没人听见,就告诉她了。”
“然后呢?”
“她说了声报应还是什么,我也没听清。想着还要回来见你,就一刀子下去了。”
明汀兰眼睛亮晶晶的,“唔”一声,又问:“她死前,疼吗?”
“我估摸挺疼的,虽然去得挺快。”
“好可惜,便宜她了,不过她的血的味道还挺好闻的。”明汀兰扯过流风的衣襟,贪婪地贴在鼻子跟前。
流风反手揽过她,轻声道:“你的味道更好闻。”
夜凉如水,秋虫在屋子的四周短促地鸣叫着。月光穿破云层,把这座幽静的小院笼罩在了莹莹雾色中。东屋内的烛光无声无息地跳跃着,照见了一双紧拥着的人影。
流风沉默了会儿,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笑着同明汀兰说了。但这回她只是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她柔柔地呼唤了一声“流风”。
“嗯。”流风的手指在她滑腻的面颊上描摹。
“你答应我,今夜过后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他的手忽然像被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
“为什么?”
“我还想活着,这世道待我再是不公,在你和活着之间,我也仍然选择活着。”明汀兰揽着他的脖子,双眸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答道。
“我可以娶你。”流风的眼睛中充满了疑惑,“有我在,她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
“流风,别傻了,你不可能娶我,你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陪着我。萧萧门的刺客无孔不入,天下没有他们完不成的刺杀任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流风沉默了。他确实很清楚,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他一直都生活在那里。
明汀兰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天边已经泛出了灰蓝色的鱼肚白,过不了多久,正院那边就该热闹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流风的声音涩涩的,好像尚未成熟的柿子。
“我既然利用你报了仇,那么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明汀兰转过脸。她脸上的笑容轻快明丽,好像一夜之间,她身上的所有哀怨都消散了,随着昨夜的风,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仇?”
“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呢?流风,也许你该知道,我这样的人,心思恶毒,身上每一滴血都是充满了算计的。我注定只会喜欢江寒月那样跟我一般阴暗的人,而不会是你。”
“可我会杀人。”流风似乎极为不服气她的评价,清秀的眉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又如何呢?你就好像一把刀子,只会被人利用。”明汀兰靠近他,逼视着他的眼睛,“我打定了主意利用你,你恨我吗?敢不敢杀了我?”
“敢不敢!”
“我不恨你。”流风怔然地摇摇头,眼中落下几滴泪,“阿兰,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靠近我,我都会记着你的。”
“你既然不杀我,那就赶紧走,省得被人发现连累我。”
“阿兰,我走了。”
流风留恋地望了望这间曾给予他太多温柔回忆的屋子,纵身跃出窗子,消失在浅浅的晨光中。明汀兰猛地关上窗,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
“姑娘!”
绫儿听见屋内桌椅打翻的响动,吓得冲了过去。
明汀兰睁开眼睛,绫儿觉得她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没在看着,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绫儿,从此后,我可以好好地活在阳光下,像姨娘期待的那样,好好活着。”
“姑娘何必那样伤萧公子的心,我看他是对你实在是痴情的很。前些日子我出府照着吩咐留下暗记,今天他在约定的那个墙角穿着单衣坐了一天,连口饭都没吃。况且最初的时候你是的确想嫁给他的,也不算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他这把刀。”
明汀兰这辈子很少做梦,她的第一个梦在江寒月身上,虚耗了数年之后,梦碎在那夜的竹林。第二个梦在萧流风身上,终于,这次算是扳回了一局,梦碎的不再是她。
“傻绫儿,我好不容易能摆脱江玉烟的阴影,不打算再留下别的阴影了啊.......”
明汀兰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挽着绫儿回到堂屋,取出柳嬷嬷嘴里的帕子,开始动手解绳子。
“辛苦妈妈陪我一夜,不知道有何感想?”
柳嬷嬷被她绑了一夜,又惊又怕,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进了出出了进。这时候见明汀兰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明白这是要她作证的意思,便揉了揉腮帮子,回答道:“三姑娘一夜好眠,老奴没什么辛苦的。”
“妈妈知道就好。”那根绳子被明汀兰拿在手里,细嫩的手指与粗糙得麻绳对比突兀,看得柳嬷嬷心头发寒。
“三姑娘就那么放心老奴,不怕老奴说出去吗?”
“原本也怕,不过我赌妈妈看在那些宝贝的份上,不敢替她出头。”明汀兰笑吟吟地扶着柳嬷嬷的肩膀,道,“不过我刚刚又知道了一件事,妈妈想听吗?”
“什么?”
“当初去萧萧门买杀手的,就是你服侍了一辈子的那个人。”明汀兰打开大门,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晨晖毫无阻碍地照进屋内,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从此后,大家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