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江大奶奶?”
柔儿心头打鼓,这位爷莫不是疯了?。尹爰息目光呆滞地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床上的谢彩箑,神色十分迷茫。
“就是姑爷心里无时或忘的那个江大奶奶!”柔儿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豁出去算了!反正姑娘没了我也没好日子过!”
果然,尹爰息浑身剧震,握紧拳头往她面上甩过去。她把眼睛睁圆了,面无惧色地直视着他。
拳头在离柔儿的脸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尹爰息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道:“你是说蝉儿啊!”
“江大奶奶不愿意来,我辜负了姑娘!”
“她怎么会来呢?你姑娘是糊涂了,才会让你去江府寻人。我们尹家的事,同他们江家有什么干系?”
尹爰息不知道,此刻在清鉴宫中,他的妹妹也在说同样一句话。
“我们尹家的事,同你们江家有什么干系?我嫂嫂去了,自有谢家人和尹家人过问,你有什么可关心的?”
扎满了七彩缎花的御花园蠡斯亭中,尹爰止愤然起身,一只手臂却被拽住了。
“尹大姑娘,我一向把爰息哥哥当成亲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我的大嫂。我不知道便罢了,明明知道出了事,问一声都不成吗?”
这天尹爰止去见皇后晚了点,她进门的时候,明别枝刚好同阿布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等到她坐了半刻走出凤仪宫,看到明别枝抱着双臂靠在宫门边,头一点一点的,好像快睡着了。
她对明别枝是有埋怨的,尽管她也知道,自己哥哥一厢情愿,实在怨不得别人。所以当明别枝满怀关切地问起尹家近况时,她一点好气都没有,只觉得聒噪。
不过她虽然懒怠回答,明别枝也已经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意思:谢彩箑果然是身故了。
“我替我哥哥难过,如果他当初没有痴心错付,今日也不会如此凄惨。”
尹爰止挣脱出去,头也不回地出了园子。
“那是谁?”
江寒月往凤仪宫去寻明别枝时,被望云告知她在御花园中。才刚走到蠡斯亭侧,便看到有人朝着背向着他大步离去。
“尹家姑娘,就是太子未过门的妻子。”明别枝心乱如麻。她自小认识尹爰息,这么多年积淀下来的感情又岂是说断便断的?平常没事时放放狠话无所谓,一旦出了事,她就止不住地担心,怕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嗯,就是尹爰息的妹妹?”江寒月皱了皱眉,“怎么?早上他家丫鬟来邀你还不够,这会儿还叫妹妹寻你去?”
明别枝觉得江寒月这话说得奇怪,不像是他一贯的态度。但此刻她也无暇多想,只是低声道:“尹大奶奶早上没了,留下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知道爰息哥哥现下如何了?”
“那你去安慰他啊!”
明别枝两眼一亮,欣喜道:“你同我一道去么?”
她一抬头看到江寒月的神色,心便沉了下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映着雪光,好像结了冰一般,冷漠的眼神中隐藏了些许的嘲笑。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江大奶奶。今天是大年初一,人家尹爰息死了老婆,你这么着急赶着去做填房吗?”
“你!”
明别枝也知道自己适才情急之下失了方寸,竟忘了她与尹爰息本就不应见面。但江寒月如此口气不善,话里藏刺,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明别枝觉得再这样待下去的话,她与江寒月难免吵起来,届时传到了江皇后耳中,又是好一场官司。
蠡斯亭的石阶被雪厚厚覆盖,只有她与尹爰止留下的脚印。明别枝心里有事,忘了脚下台阶其实有三级,一个倒栽葱便摔了下去。
幸好积雪松软,她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雪花,一瘸一拐地在前慢慢行走。
江寒月看了看自己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跟在了明别枝身后。
“是我错了。”
他也不知道是被哪一点触到了,才那样口不择言起来。
也许是方才她眼中的惊喜,也许是早间那丫鬟的浑话,也许是走出自得堂时汪姨娘口中的那句不干净。
更也许是回门那一天,任风回被灯照出的孤独的影子。
江寒月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他可以允许自己心里牵挂着任风回,但绝不能容忍妻子眼里还有尹爰息的存在。不管他爱不爱她,既然她成了他的妻子,那么心里就只能有他。这是他的底线。
明别枝眼角闪过一丝酸涩。她记得就在不久前,也是雪中,也是这条巷道,她与江寒月携手并行。那时候的她虽然满腹委屈,眼里心里却是甜的。即便天色阴郁,但放眼远望,前路一片明晰。
“没什么,是我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从来都知道身份只会成为障碍,所以她拒绝了尹爰息。可是她忘了,任何人都会有一个身份,而当她的身份成了另一个人的附属时,她的言行举止必然处处受限。
她所向往的大声哭放肆笑,在她离开竺州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回来了。
“刚才那亭子叫蠡斯亭,你知道蠡斯是什么吗?”
“蝈蝈。”明别枝非但知道蠡斯是什么,更知道它背后的另一层意思。不过此时,她全然不愿与他提及那层意思。
江寒月没在意,顾自说了下去:“当年先太后多年未育,忧郁成疾。有天在这亭中坐着纳凉时不小心睡了过去,梦见一神人送子,随后便诞下当今陛下。因此陛下即位后便将这亭子改名为蠡斯亭,取其多子多福之意。”
“哦,原来如此。”这个故事明别枝是第一回听,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把详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但现在,她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蝉儿,我们生个孩子吧!”
明别枝停住了脚,转头看向他。
他就在她的身边,可她觉得他是如此遥远,超过了他们二人相识的最初。那是江寒月啊,多少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她记得他的冷,更记得那点从冷中透出的暖意,好像火一般融化了她的抗拒和成见。
然而就在他刚刚恶语伤人过后,他提出要她生个孩子?
江寒月见明别枝神色冷淡,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她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雪中,一身鲜艳的锦缎斗篷非但不曾令她面色生辉,反倒衬出眼底下浓郁的清寒来。
江寒月觉得她好像是被红缎子包着的一团雪,随时会化成水。
“好。”
明别枝什么都没问,只是面无表情地答了一个字。
她背对着他,什么都看不清,江寒月只听见一个“好”字,心底不由兴奋起来。他未必有多在意她的孩子,但是如果这个孩子能带来变数,让他的心得到安宁,他是期待的。
当然,这种心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他疾走几步,握住妻子的手:“若是有了孩子,姑母就不会总拿纳妾烦你。父亲得了孙子一开心,母亲便不敢造次。至于姨娘,虽然本就不必管她,但......”
“其实你不用解释,我既然嫁了你,生儿育女也是应当应份的。”明别枝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她忽然无比留恋起初见时那个少言寡语的江寒月。
“那你怎么还是一脸的不开心呢?”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明别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我还得用我的孩子作盾牌,来抵挡你家中长辈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