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儿和碧砌都说,任西楼是个断袖,这话倒冤枉他了。
身为一个京城中数得上号的纨绔,任小公子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和一个不那么纨绔的人做朋友。
去年明松照寿辰,他喝多了酒,在清光园的假山石上摔了跤。明清晓刚好撞见,出于同情,于是扶了他一把。
任西楼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明清晓。只是一则以往明清晓从来都是偏居一隅,躲在不起眼的角落中;二则任西楼眼中也瞧不上这个明府的庶子。因此他在假山上瞧见明清晓时,隐约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明清晓性情内敛,但并不是不会生气。好歹也是明家二公子,这常来的任小公子居然不认得自己,好脾气如他,也有些郁闷。于是在扶起这位眼高于顶的爷之后,他拍拍屁股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任西楼事后得知对方也算是当日的主人,不由起了点愧疚之心。他难得地设身处地了一回,越想越觉得明清晓一定难堪到了极点。他虽然不算善良,但也从不亏欠于别人,于是便想着补偿。
可惜的是,任小公子习惯了高人一等,想当然地认为明清晓最需要的是有他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朋友,如此才不会被人轻视。
于是从此后,他往明家去的次数就多了起来,而且经常挑着明新霁不在的时候去。明松照见他倒是与小儿子聊得来,心里也高兴。小儿子虽是庶出,总归也是他亲生的,如果有人肯提携一把,那当然再好不过。
明清晓生性温顺,虽然不怎么喜欢和任西楼打交道,不过既然父亲吩咐了,他从命也就是了。
于是明家外书房经常出现这样诡异的一幕:明清晓安安静静地对着书本,任西楼坐在边上口沫四溅地说话。
这样过了一个月,任西楼没耐心了。都说京中有两块冰,怎么明家还有一块呢?
难道不该是明二爷吧嗒吧嗒地讨好他,而他在一边冷淡地应一两声?然后某天明二爷低眉顺眼地求他:“我们效仿桃园,结八拜之交吧?”
这样任小公子可以居高临下地从鼻子里哼一声,说:“成吧,你看着也不讨厌。”
因此他觉得明清晓十分不识抬举,心里不免存了教训他的意思,说话越来越不客气。明清晓也厌烦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来了这样一个魔头,惹不起躲得起,避而不见呗。
缎儿起先没留意,次数多了她就奇怪了,拐着弯套明清晓的话。明清晓觉得这事直说的话,显得自己怪没胆色的,他那时对缎儿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情愫,不愿意她小瞧了他,言语之间便有些含糊其辞。
偏巧缎儿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有些纨绔就爱什么分桃断袖。再一想任西楼那长相,心里不由自主给他打了个“油头粉面”的记号。夜里无事时翻来覆去地思量之下,她觉得任小公子多半是看上了她家二爷。
明清晓性情温柔,缎儿虽然不打算做妾,但人非草木,心里多少存了点说不清的想头。眼见老实人被欺负,还是自己的心上人,缎儿演绎了一把英雄救美,寻着个机会截住任西楼,与他理论了一番。
任西楼被个姿色平平的丫头义愤填膺地一顿教训,起初还觉得有趣,待搞清楚她的意思时不由得勃然大怒。
“老子不喜欢男人!你才喜欢男人,你全家喜欢男人!”
缎儿把脸一仰,理直气壮地答道:“用得着你说么,我当然喜欢男人!”
任西楼被堵得脸成了猪肝色,想到自己屈尊想与个庶子交朋友,却被个死丫头误会为断袖,心里的憋屈都快炸了!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他觉得这死丫头敢这么说,肯定是她主子教唆的。
于是这仇就这么结下了。
缎儿性情直爽,竹筒倒豆子般把这一段说完,猛然意识到房中静悄悄的。她回过神也僵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看明别枝,又看看转过脸笑得直抽抽的青禾和碧砌。
“你喜欢哪个男人?”碧砌止住笑,做着鬼脸羞她。
“别打岔!”明别枝白了碧砌一眼,问缎儿:“后来呢?”
“任小公子被我戳破龌龊心思,可能也知道害臊,倒不找二爷说话了。不过每回见了二爷,那目光都是恶狠狠的,好像要吞了他一般。”
所以成见是很难改变的,在缎儿眼里任西楼是个断袖,那么他做什么就都是断袖的表现。
明别枝重又推开窗,院子里的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进去了。
“这事......任家知道?”明别枝想起方才碧砌所言,诧异道,“居然也管不住他?”
“应该是知道的吧?那天不差点出事么?要不是心虚,任尚书早就杀上门来了。”
明别枝大婚酒宴上,任西楼与红了眼的尹爰息一言不合争执起来,被明新霁送了出去。
任西楼生了一肚子的气,知道酒席还有好一阵子,于是打算出去闲逛一会,等晚些时候再回去。
酒席设在前院,任西楼沿着围墙慢慢走着,一不留神就走到了清光园门内的假山洞里。这一天的风很冷,任西楼起先空着肚子喝了点酒,被风一吹有些上头,晕乎乎的扶着山石就吐了起来。
正吐得浑身冷汗,天昏地暗之时,他忽然觉得身上一暖,一张薄薄的毡子盖了上来。有人递过一块温热的手巾,搭在沾了呕吐物的胳膊上。
任西楼抬起头,就着暗沉的暮色,看到了一张令他咬牙切齿的脸。
明清晓被父亲支使着去内院拿了点东西,出来时远远地看到任西楼歪歪倒倒地往园子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把东西交割了,心里有些不安,终究他是主人,任西楼是客人,万一出了事,怕是不好跟任家交代。
想来不过一个醉鬼,明清晓觉得他也逞不了什么威风,于是找人要了块热毛巾和毡毯就一路找了过来。
任西楼心里冷笑了一声,暗道来得正好。见他转身要走,忙拽住道:“阿晓,这里冷,你扶我进去避避风好不好?”
明清晓最近难得看到这个煞星说话这么心平气和,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于是扶着他到了假山深处。
万万没想到任西楼本就记着仇,一到了偏僻处就掐住明清晓的脖子!明清晓从小体弱,哪里是他的对手,立时透不过气来!
总算天可怜见,假山上藤萝遍布,有几根伸入了洞中。明清晓慌乱中扯到一根藤条,想也不想便勒住了任西楼的脖子。
“那后来呢?”
明别枝紧张得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虽然知道最终明清晓安然脱身,而任西楼也并没有死在假山洞中,她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二爷脱身后就请大姑爷找人抬任小公子,自己跟着去瞧了眼,确认他还有气才敢放心离开。原本想着,任小公子脖子上被勒出一条那么深的痕迹,任家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谁知道等了好几个月也没见人来兴师问罪。”
明别枝冷冷道:“他们家的人在别人家行凶,哪里还有脸上门?想来是任西楼自己说漏了嘴,才有了被任尚书教训的传闻。”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后来任小公子似乎是真的死心了,倒极少往我们家来了,二爷偶尔与他撞上,他也是冷着脸。不过这样一来二爷也就放心了,慢慢地就将这事淡忘了。谁知道......”
缎儿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青禾扶着她坐下,听到明别枝恨声道:“是不是离京前夜又出事了?阿晓明明知道他不安好心,为什么不离他远点?”
“那天任小公子没喝酒,看着十分温文尔雅,说话也是细声慢气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想得到他会狂性大发呢?”
其实这也是缎儿根据事后明清晓透露的一言半语猜测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清晓并没详说。而她当时见他头上青紫了一大片,只顾着找人擦药膏,更是无暇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