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崇庆坊最大的街道上,两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一尘不染的青砖路面,到了相府门口。
相府高大的铜钉大门前,一个半百了头发的老者站着,他便是管家赵令文。当年江绪尚未出仕,赵令文便已跟在江绪身边。后来跟着江相一路走来,称得上是相府一等一的老人,连江夫人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快点,礼乐奏起来!那边,你们的鞭炮准备好了么?”
两挂大红色的炮仗沿着相府门口高高的台阶迤逦而下,一直延伸到了街面上。炮仗的尽头各有一个浑身穿红的小厮,一动不动地盯在那里:“好了,单等您老一声令下我们就点火!”
赵管家笑得牙不见眼,眼角边的皱纹像菊花一般朵朵绽开:“都机灵点,相府这一代中第一桩大事,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江寒月算是赵管家看着长大的。当年汪姨娘被幽禁,便是赵管家授意心腹带他去看望生母的。因此他在家中对旁人冷漠,与赵令文却甚是亲昵。今日江寒月娶妻,赵管家简直比自己讨儿媳妇还开心。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一顶黄罗伞转过街角,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那是皇帝特赐下来的仪仗,专门给江寒月添彩头的。
江寒月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目端凝,直视着前方。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相府的护院守在路边,时不时地招呼一声“大娘,往里让让”,“老爷子,您当心被车马撞着”。
当轿夫稳稳地抬着花轿经过时,人群突然喧嚣起来。原来花轿后跟着的明府仆从提着竹篮,开始往两边撒铜钱!
这风气自古流传,原本是怕新娘到了新地方被邻里欺负,故此撒点买路钱的意思。没想到一代代传下去,撒的钱越来越多,成了富豪们攀比的途径。明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长女出嫁,无论如何也得大方一回。
那边钱还没抢完,这边江寒月已经下了马,走到花轿前,去接明别枝下轿。
其实一般来说,江家这样深宅大院的人家,新娘轿子通常是由轿夫抬进门,到了车马院才放下。但今日因为迎娶长媳,江相认为是府上难得的大事,便下令开了大门。不过皇后出自江家,相府大门与旁人家相比,多了另一层意义,于是折中之下,改由门外下轿,步行进入府内。
这时太阳已然落山,天边燃烧着绚烂的云霞,给每个人染上了喜色。江府门外灯火通明,照得每一处角落都亮堂无比,不留一丝阴影。
喜娘弯腰道了声“恭喜”,半揭开车帘。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好像春夜的惊雷一般,忽然炸响。江寒月似乎被这巨响吓了跳,站在轿前一动不动。
喜娘催促道:“大公子,快接新娘子啊!”
江寒月答应了声,面色露出一丝滑稽的笑意。他看到幽暗的花轿内,明别枝一只手撩着红盖头,另一只手正往嘴里塞东西吃。她的双唇朱红,此时被染上了一层诱人的油光。
轿子里充溢着扑鼻的肉香和脂粉香,江寒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
江寒月万万没想到,他与他的新嫁娘在今日是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情形相见的。
“啊,饿了,一路上被轿子巅得没法吃,好不容易停下了,所以才......”
明别枝连忙把手中的喜饼往身后藏,脸涨得通红。她在吃之前还特意从帘缝中往外看了眼,确定没进府才开始狼吞虎咽。谁知道这江府规矩这么奇怪,轿子还没进门呢,新郎就先来掀帘子了。
“盖头盖好,东西给我!”江寒月紧抿着嘴唇,皱眉看她。
“什么东西?”明别枝眨眨眼,不明所以。江寒月身子一扑,伸手夺过她手上剩下的半个喜饼,塞到了自己嘴里。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明别枝彻底傻掉了。江寒月也觉得自己约莫是脑抽了,明明是打算拿过来扔到轿底下的,怎么就进了嘴。
可是这油饼香味特别,的确令人食指大动。
“愣着干什么,下轿!”
明别枝最后看了眼他冰冷的神色,迅速把盖头一遮。江寒月隐约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伸手过去牵时又被她一掌甩开,这才醒悟到自己大概是得罪她了。
不过此时无从解释,因为喜娘已经在旁边开始走仪程了。
“一会儿要走七级台阶,你确定没我扶你,你不会摔跤么?”江寒月紧挨着她,低声道。
“我的丫鬟呢?”
江寒月无声地笑了笑:“她们跟你的嫁妆在一处,等会儿直接进车马院。”
这回他再伸手过去,明别枝便只是象征性地甩了甩手,终究是没有甩脱,任他拉着了。江寒月握着那只滑腻绵软的小手,想起月前在遮墨院外那次偷香,不由心中一荡。
正心猿意马间,他突然听到一声口哨,有人站在相府门口笑了声,道:“表弟今日美人在怀,可得好好走这台阶,别摔着了!”
“太子的好意心领了,还望太子站稳当点,不然怕是于年后的婚事有所妨碍!”
说话的正是太子李昀,他虽然不曾见过明别枝,不过一向听说明家长女姿容绝俗,此时看着二人相依相偎,郎才女貌,不免有些眼热。
“新婚之日都不肯吃半点亏!”李昀哼了一声,看着一双璧人走上台阶,跨过火盆,在前呼后拥中进了喜堂。
喜堂中坐满了江家老少,江相夫妇高居喜桌两旁。下方的两排椅子上分别坐着隔房的叔伯婶婶。江家的公子小姐都被拦在外面,不让进入。
江夫人的脚边放着张矮矮的凳子。听见外边人声鼎沸,她偏过头同身边站着的拂晓道:“听风院的来了没?要是再不来干脆就别来了,喜堂上又不是少不了她。”
江夫人原先答应了汪姨娘今日让她观礼,谁知道汪姨娘一看自己的座次,气得转身就走。江绪当然明白这是妻子存心给她难堪,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他懒得开口。
“我为什么不来?坐哪儿不是坐?”
汪姨娘本以为自己的委屈会被江绪看在眼里,谁知道在后堂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招呼。眼看着拜堂的时辰越来越接近,她只得返了回来,刚好听见这一句。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江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坐在这儿,一会儿拜高堂也算拜到了,难不成你想坐到下边去?”
“谢谢夫人想得周到!”汪姨娘绷着脸,瞪了江夫人一眼,随即又换成可怜兮兮的模样,含着泪使劲朝江绪看了看。
她这变脸之快令座下宗亲叹为观止!不过好在他们这许多年来见得惯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腹诽着,面上倒是半点没显出来,仍维持着喜气洋洋的局面。
“好了,新人进来了,你好好坐着,眼睛别睃来睃去的,没的给寒儿丢脸。”
江夫人虽然乐于见她出丑,但今日总算是江家娶媳的大日子,主角虽不是她的亲儿子,好歹也是她亲儿子的亲哥。总不能为了给人难堪,让流言蜚语传遍京城,那可太难看了!
汪姨娘见江绪手惦着茶杯看都不看她,只得收敛了动作,低眉顺眼的摆出一副和气模样来。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底下两个妯娌低低地咬着耳朵,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