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算了?”青禾犹自愤愤不平,明别枝微微一笑,指着食盒中的几碟菜道:“这是我平常不吃的,你和碧砌也不喜欢。把这些先收起来,一会儿吃了饭提着去看望红轩。”
青禾利索地开始收拾,又提醒明别枝道:“奶奶这话可别让碧砌听见,她最讨厌施姨奶奶,若知道这几碟是给耳房那边准备的,必定硬撑着也捞几块。”
“青禾你胡说什么呢?”碧砌拿着装了糕点的提篮进来刚好听见。方才厨房送菜过来时忘送点心了,明别枝也就罢了,碧砌却万万不肯吃这个亏的,于是干脆自己走着去取。
明别枝瞪了她一眼,道:“青禾说错了么?”
“那我做错了么?”碧砌极为不服气,“她可以对不住姑娘,我就不可以跟她过不去?”
明别枝顿时语塞,摇摇头顾自吃饭,不再理她。
饭后青禾提着篮子跟在明别枝身后,两个人进了红轩的屋子。自从红轩有孕后,明别枝特意安排了个小丫头伺候。这会儿她刚吃过饭坐在床边打盹,小丫头正忙碌着收拾桌子。
见极少踏入这道门的大奶奶来了,小丫头吃了一惊,忙行了礼,惴惴不安地喊了声:“给奶奶请安!”
红轩心头突的一下,睁眼看到明别枝意味不明地坐在小桌边看着她。青禾走过来揭开食盒盖子,将几样菜色一一给她看过,才交由小丫头拿下去。
“奶奶怎么来了?”
红轩站起来,拿衣裳掩了掩肚子。她的肚子已经近八个月了,圆鼓鼓的浑似揣着个大西瓜,哪里是轻易盖得住的。明别枝的目光在她小腹停留了半刻,抬手示意她坐下。
“我记得你约莫是年后生吧?”明别枝有点感慨。这辈子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如果她与江寒月之间只有红轩的话,恐怕还有回转余地。
当然,如今是万万不能了。
“回奶奶的话,差不多是元宵节后。”红轩心中忐忑,不知道她所为何来。
“嗯,奶娘准备了吗?该提醒大爷一声,接生婆也得让人去安排起来了。”
红轩垂着头低声道:“不过是个庶出的,犯不上请奶娘。接生婆请了西门上的王老娘,据说经验丰富,手上已经接下了十来个孩子。”
小丫头送上茶水,明别枝看了眼那浑浊的茶汤,柳眉皱了起来:她固然是刻意冷落这边,但显然江寒月也没把红轩放在心上。
“青禾,交代下去,往后姨奶奶这边的一应份例都比照我的。”
红轩猛地抬起头,慌张道:“奶奶不必费心,这样就很好,不然大爷还以为红轩在跟奶奶诉苦!”
“在我跟前,他对你可不像这么苛刻的样子。”明别枝有点惊讶。
红轩方才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时隐隐有些后悔,连忙改口道:“大爷只是......只是敬重奶奶。”
“你知道的,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京城了。”明别枝今晚就是来同她交代此事的,“我走之后,你就是半溪阁的半个主人了,往后汪姨娘可能会时常过来照看。”
红轩与汪姨娘打交道的次数不多,想到她那时而疯癫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安。明别枝看出她的顾虑,笑道:“你也无需太过紧张,她是大爷的生母,再怎么六亲不认,你肚子里的......总归是她的亲孙子。”
红轩意外于她今日竟然肯这样温言抚慰,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明别枝笑了笑,瞥见窗边的妆台上放着个绣绷,上面一副未完成的童子采莲绣片,便拿来看了看。
红轩讷讷解释道:“闲来无事做的,打算给孩子缝个肚兜。”
“挺好的。”一点若隐若现的酸涩浮上明别枝的心头。
“我忽然想起当初在遮墨院时,你替我绣了些陪嫁。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为人作嫁的却是我。”
红轩见她提起往事,生怕她有什么后招,警惕之心大起。
“不瞒奶奶说,红轩虽然早就存了这份心思。但当时大爷从不假以辞色,红轩觉得可能这辈子都只是痴心妄想。”她咬了咬牙,主动交代那晚之事,“那一夜我找准时机,打算最后一搏。可能大爷当时也是气糊涂了,竟然真的让我得偿所愿。”
明别枝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她轻轻摇头,道:“不,他没气糊涂,他那样冷血的人,不会做任何计划外的事。而我的不育,显然是他唯一没料到的,所以你才做了那个替代品。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他可能永远会与她假装恩爱下去,直到老死。
不过,也许还有一桩意外,那便是她撞破了他与任风回的奸情。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生下来的无论是男是女,总之是半溪阁的主子,往后的日子只要你安分守己,谁也为难不到你。”
明别枝站起身,环顾四周。耳房中空间狭窄,只有南边的一扇小窗。她想了想又道:“这样的地方你自己住着也就罢了,却不能委屈了孩子。等我走了,你就搬到西厢房去吧,就说是我安排的。”
“奶奶不把孩子带在身边吗?”红轩又惊又喜,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惊的是明别枝竟然没打算抱养孩子,喜的是她不必像叶姨娘一般,忍受别离之苦。天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呢?
明别枝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人都在竺州,怎么带着你的孩子呢?”
说完,她就带着青禾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轩坐在床边出了会神,想不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说她就此宽宥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那恐怕是痴人说梦。这位做姑娘时都是不吃亏的主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么大的事?
“姨奶奶,这些菜需要热一热做夜宵吃吗?”
小丫头见夜色渐浓,而红轩还没有睡下的打算,便把食盒提了进来。自从月份大了之后,她时常半夜饿醒,与其到时候折腾,还不如趁现在先解决掉。
红轩怔怔的盯着那几碟菜,眼神中闪过莫名的恐惧,好像食盒里面盘踞着几条毒蛇一般。
“我没胃口,你吃了吧!”
不,红轩心想,她没那么好心,谁知道这些吃食里面有些什么!
半溪阁的夜是沉静的,天将明未明时,堆积了一天的浓云终于累了,化作了雨滴,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寒雨敲窗,总是扰人清梦。北风呼呼地吹着,雨珠凝结成了细细的冰粒子,在窗台上密密集集地跳动着。
今年的冬来得太早了!
明别枝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把窗开了一半。清新的风染着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吹醒了余下的慵懒。
半溪阁外,有人把积了一清晨的雨踩得水花四溅,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
东厢房的门被擂得震天响。
“大爷起了吗?夫人出事了!”
“吱呀”一声,江寒月的咳嗽声清晰传来。明别枝听见是七轸的声音,也吃了一惊,忙推门出去。
江寒月披着外衫站在东厢房门口,面色清寒地看着跑出了一脸冷汗的七轸。他昨夜回来得晚了些,兼之喝了点酒,早上就睡得有些沉。
“什么事?”
“听说夫人一大早在院子里被绊得摔了跤,此时晕厥着,已经去请太医了!”
江寒月低头看着地上,疑惑道:“大雨天的,母亲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奴才方才在混乱中听了一耳朵。”七轸不自在地回头看了眼正房方向,嗫嚅道,“好像是因为二爷同夫人说了些什么,夫人怒不可喝,立时就要去寻二奶奶说话。”
江寒月扶着门的身子突然晃了晃,面上难得地慌乱了一瞬。
“那正院现在情形如何?”
“绊倒夫人的那丫头已经被看管起来了,我刚才去看过她。说是早起进院子伺候热水的,起晚了,慌慌张张冲撞了夫人。”
江寒月点头道:“那就好,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