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隐约听见“二爷”,“二奶奶”,又看到江寒月脸色煞白,有些疑惑。待低头想了片刻,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昨日江寒月刚陪任风回去过朝云寺,今天一早就闹了这么一出,显然是事情败露了。想来也是这两个太过嚣张,当真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她多少还是有些意外于江寒月的紧张的,照他所吹嘘的,一切尽在掌握中,完全不必如此。
她却不知道,江寒月一直活在江夫人的威胁之下,恐慌和害怕是与生俱来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就好像老鼠在看到一只死猫的瞬间,也会习惯性地紧张一样。
明别枝看到他与七轸一道撑伞走了出去,也回屋略作洗漱,带了青禾赶往正院。
宽敞的自得堂正厅内人头攒动,挤作了一团。江相坐在上首,江寒月在他身侧询问黑着张脸的江清月:“怎么回事?听说是你同母亲争执了几句?”
江清月眼中喷火,瞪着兄长不说话。江相皱眉道:“怎么?你大哥还问不得你了?太医怎么还没来!”这后一句却是朝着自得堂的婆子咆哮的。
江清月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么一声吼,吓得浑身一阵战栗。江寒月回首替他父亲斟了盏热茶,安抚道:“父亲不如去书房等消息,一会儿太医诊视之后,儿子再同父亲禀报。”
江相点点头起身出去,早有婆子打起帘子。今日江相原本需进宫议事,家里既然出了事,他便让平素跟在身边的随从进宫去告了假。不过他身为首相,晚些时候仍然需出席例会,故此有些焦躁。
江清月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帘外,面色更是难看。江寒月站在他跟前俯视着他,道:“你想说什么,这会儿可以说了。”
“你支走父亲难道不是怕丑事暴露么?”江清月一向被他兄长压制,这一声质问的勇气虽是他憋了许久才攒起来的,出口却气势全无,显得有些软绵绵的。
江寒月哂笑了一声,道:“你若是有把握父亲会信你,为什么不早些时候说呢?你那些荒唐的想法怕是只有母亲才会相信。”
“荒唐?你做得,我说不得?”
“那你现在就去找父亲说么!”
江清月颓然后靠,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在了椅子中。
他知道他大哥说得没错,这世上肯相信他每一句话的人只有他母亲。正是因为如此,他母亲才会在听了他的哭诉后怒不可遏,急匆匆地要去找任风回讨个说法。
明别枝进自得堂时看到的正是兄弟对峙的场景。她的目光在江清月身上停留了一瞬,打招呼道:“小叔来得好早!”
江清月看着她,薄唇微弯,无声地露出一缕讽笑。明别枝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无所谓地同江寒月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江夫人的卧房。
此时太医已经来了,正坐在江夫人床前诊视,因为是年老的国手,媳妇们便都没有回避。
卧室内挤满了人,明别枝放眼看去,非但秦姨娘和江霜月已经到了,连汪姨娘都没拉下。只是汪姨娘面色不像是关切,反倒有些兴奋,拉着江霜月说个不停。明别枝同情地看了眼小姑子,不知道这汪姨娘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看热闹的。
明别枝穿过人群走到床边,见江夫人蓬着头发躺在锦被中,面色发红,双眼紧闭。
“婆婆,你还好吗?”
江夫人的嘴唇张了张,露在被子外的双手攥成了拳。她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只是无意的举动。
“大奶奶来了!”秦姨娘替江夫人展开手指,同明别枝解释道:“夫人指甲尖利,这样掐紧着会把手掌掐出血来。”
“那赶紧剪指甲呀!”汪姨娘笑嘻嘻地挤了过来,手中拎着把明晃晃的剪刀。
太医抬起头,看着汪姨娘那张毫不掩饰的笑脸,头疼地揉了揉肉太阳穴。
“这位是江大奶奶吧?劳烦帮老朽把屋子里的人都请出去,过于嘈杂不利于病人将养。”
明别枝应了声“是”,回头看看秦姨娘,又拦着汪姨娘,取下她的剪刀。
汪姨娘眼一瞪就要发作,秦姨娘笑着拉住她,道:“玉儿姐姐忧心夫人大家都知道,不过容太医先诊病为要。”
“需要留个人服侍吗?”明别枝目送着秦姨娘亲亲热热地挽着汪姨娘出去,问道。
太医摇摇头,让药童取出银针。亮闪闪的长针扎入江夫人微有些发干的肌肤中,明别枝看得眼皮跳了跳,静悄悄地出去掩上门。
江清月见里边只剩了太医和他母亲,急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连声问道:“我母亲如何了?”
明别枝嘴里回答着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了老神在在的江寒月。江夫人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看太医的神色,似乎并不见得多有严重。她觉得江寒月神情过于轻松,似乎完全不担心万一江夫人苏醒,他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姨娘他们都在隔壁,”江寒月用下巴点了点西屋,道,“她们有点着慌,你进去看看她们。”
明别枝也不耐烦在外边同他们相处,便进去与江霜月说话。
丫鬟们都已经被赶了出去,西屋内没几个人。江霜月百无聊赖地坐着剥松子吃,秦姨娘与汪姨娘坐着正面的暖炕上在说话。
江霜月一见明别枝高兴得眼睛都亮了亮,招呼道:“大嫂过来吃松子,今年庄上刚送来的。”
秦姨娘叹了口气,指着女儿同汪姨娘道:“小姑娘家就是没什么出息,有点儿吃的就哄住了。”
“我羡慕妹妹身边有这么个宝贝儿还来不及呢,谈什么出息不出息。”汪姨娘满心满眼的艳羡,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那边明别枝刚在江霜月身边坐下,江霜月便探头过去小声问道:“今天怎么到现在都没见着二嫂?”
“你二嫂身子重着呢,这冷雨天的,动作慢些也是有的。”明别枝随口应付道,心知任风回必定也是得到了风声,此时尚在犹豫。
“可我恍惚在混乱中看到她房中的朱轮了,鬼鬼祟祟的,过了会儿又出去了。”
明别枝垂着睫毛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话时,听到门口有响动。
说曹操曹操就到,任风回扶着紫陌,娇娇怯怯地进来了。
在她进来之前,正厅中的兄弟二人太医喊进了明夫人的卧房。
“母亲,您醒了!”江清月见他母亲虽然仍是躺着,一双眼睛却大睁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太医正拿了笔打算开方,见状有些愧疚,说道:“喊二位进来是讨论一下方子。老朽无能,夫人虽是醒了,不过眼下神智不甚清楚,大约需要吃几服药看看。”
“太医辛苦了。”江寒月走到床前细细查看之后道,“母亲除了神智上的问题,其他还好吧?”
“你什么意思!你巴望着母亲从此无法动弹吗?”江清月听了太医的话心便沉了下去。他也看出来江夫人像是不怎么认得他的样子,再一听江寒月问话,气急欲狂。
“二公子莫慌,令堂身体上倒是并无损伤,不过近期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以免情绪难以控制。”太医刚展开纸张,被他这一声吼吓得笔尖的墨滴都抖了下去,只得停笔解释。
江寒月无奈地道歉:”我这弟弟一向仁孝,最是见不得母亲受苦。一时情急,还望太医宽宥。”
太医笔走如飞,边写边道:“老朽明白,一会儿请大公子遣人拿着方子去给江相过目,如无问题的话便去取药即可。”
江清月好似没听见两人说话一般,神色怔忡的凝视着江夫人。他觉得母亲虽然不说话,但眼神却是急迫的。她似乎在努力地逼着自己去思考,试着记起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我自己送去就是了。”江寒月笑着扶太医起身,抖了抖方子。药童收拾了东西,江寒月拿着方子落后一步,客气地请太医先行。
“你是......清儿?”
明夫人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听在江寒月耳中,就好像晴天霹雳一般。
他的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另一只脚在听到声音地一刹那,变得如千钧重一般,举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