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轩踩着小碎步，走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一不留神水便泼了出来。她的双唇紧抿着，微微下撇的嘴角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水放下，你出去吧！”

　　“姑娘......不需要服侍吗？”

　　明别枝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挪到床幔边：“你进来帮我下。”

　　红轩应了声，走过去撩了一半帘子。她看到明别枝坐在那里，一身银红里衣松松垮垮。那张本就娇俏绝俗的脸上春色荡漾，凭添了魅人的风姿。

　　她脸红了红，眼睛瞟到一侧。她知道他就坐在旁边，但绝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她现下云鬓散乱，媚眼如丝。

　　想到这里她的心凉了半截，认命地绞了帕子帮明别枝擦拭。

　　烛影散乱，燃了一夜的巨烛终于在黎明时分烧尽了，通红的烛泪淌了一盘子。红轩再度进去时，看到她的姑爷姑娘都已经起了床，连衣裳都穿好了，正并坐在床沿。

　　房间中弥漫着暧昧的味道，明别枝侧过头对红轩道：“来扶我下，梳了头还得往正院去。”

　　红轩迟疑了下，随即明白过来。那边江寒月低着头笑了半天，道：“方才还不要我扶，这会儿怎么不嘴硬了？”

　　明别枝脸色刷地红了一大片，恨恨瞪了他一眼，坐到了妆镜前。

　　红轩眼角扫到那堆已经凝固的烛泪，隐隐觉得它又化成了水，流到了自己心里。

　　待到明别枝梳妆完毕，碧砌才急急忙忙地赶来。她昨晚上太过兴奋，一时竟没睡着。到了凌晨时分才算陷入梦乡，不成想竟睡过了头。

　　江寒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碧砌原本皮厚，在遮墨院时这种事也有点多。但今日不同，这房中多了个江寒月，脸上就热辣辣地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这半溪阁看着不大，路还挺绕的。我早起只是去了趟茶水房，谁知迷了路......”

　　“有点出息，你这比贪睡起晚了更丢脸。”

　　明别枝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江寒月笑得乐不可支，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丫头就是用来看笑话的，怪不得你拼了命也要护着她。”

　　“姑爷这话说得，奴婢也不知道是好话还是坏话了。”

　　碧砌一边说一边把明别枝扶起来，冷不防看到她脖子上一块淤青，惊叫道：“这屋子里有这么大虫子吗？瞧姑娘被咬成什么样了！”

　　饶是红轩心情抑郁，被她这一叫唤也笑了出来。江寒月无语地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出了卧房，明别枝目送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大爷，新奶奶起了吗？”

　　“早起了，袁妈妈进去吧！”江寒月语气十分郑重，明别枝一听就知道，这位袁妈妈并非寻常仆妇。

　　屋外有人通通地走了进来，明别枝微笑着站在床边。袁妈妈一身暗红色比甲，约莫四十许的年岁，一见她立时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福礼，恭声道：“给新奶奶请安了！老奴是夫人的陪房，新奶奶往后唤老奴一声袁婆子便是。眼下老爷夫人他们都在自得堂坐着，单等着奶奶去见个面，认一认亲。”

　　见亲是婚礼的最后一步。以后大家都是亲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见面不识，那得多尴尬。

　　“不是该先进宫去拜见姑母吗？”

　　江寒月原以为袁妈妈是正院遣来喊他们及早进宫的，没想到并不是。

　　“娘娘昨日稍话过来了，说既然婚事是家事，那当然以家礼为重，她那边过几天去也是一样的。”

　　鉴于上回进宫的不愉快经历，明别枝其实挺怕见到江后的。虽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好歹能缓几天：今天浑身酸痛，走路都走不利索，要是落在娘娘眼里，还不知道被怎么骂轻狂做作呢！

　　“那便走吧！”

　　明别枝被碧砌扶着往外走去，江寒月落后一步，也跟了出去。袁妈妈转头看到红轩，开口问道：“新奶奶的元帕呢？”

　　这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是个爷们都会喜欢，与新奶奶身边那个截然不同。袁妈妈一眼就认定了这是明家陪嫁的通房，未来的姨奶奶。她虽然知道她家大爷性子冷，不过看今日大奶奶行动不便的样子，显然冷大爷也不是吃素的。

　　红轩明白袁妈妈在想些什么，可她并不知道那帕子在哪里。她当然可以直接回答不清楚，但如此一来，她在自得堂的眼里，那位置就不一样了。

　　她脑子转得极快，一双杏眼假作不经意地在屋内巡视一圈，口中应付道：“姑娘走不快，袁妈妈先陪着姑娘在前走着。我在屋里收拾下姑娘在家做的绣活，一会儿同元帕一道拿去自得堂。”

　　新娘子在见亲之时会收到亲友馈赠，作为回礼，她也要把自己准备的绣活送给公婆小叔小姑等人。当然红轩口中的这些东西并不是明别枝亲手完成的，但说起来总是她家姑娘亲自绣成的心意。

　　袁妈妈一想倒也合理，便先走了出去。红轩在屋里找了会儿没找着，又爬进床帐里边搜寻。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大红色百子被底下压着一方白色丝缎，便扯了出来。

　　丝缎上痕迹斑驳，红轩不好意思多看，随便叠了几叠，连同那些绣件一道抱着出去了。

　　袁妈妈几人走得虽慢，这时候也已经快到自得堂门口了。红轩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院门口才赶上他们。

　　她把白缎子塞在袁妈妈手里，又将绣件递给碧砌，抹了把汗道：“你去吧，我一路跑过来，巅得发髻都散了，得回屋理理。”

　　自得堂没有柳嬷嬷，碧砌没有后顾之忧，当下接了绣件道：“辛苦你了，这儿有我呢！”

　　自得堂门口，一个齐整的小丫鬟打起帘子，脆生生喊道：“大爷和新奶奶来拜见老爷夫人了！”

　　江家虽然占地比明家小很多，但正院的格局与流芳堂相似，也是正面三间北房，外附两间耳房。堂屋轩敞开阔，正前方靠墙摆放着一张长条案，条案下方一张雕花红木八仙桌，桌边各一张太师椅。左右两侧排列着若干扶手椅和茶几，茶几上有的摆放着花瓶，有的摆放着盆栽，不一而足。

　　明别枝从帘子后一脚踩入，便看到江相和夫人端坐在正面的太师椅上，两旁坐满了人。在她进屋的一瞬间，原本还算安静的堂屋中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耳语声，江夫人的脸色更是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相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似的，抬脸看向这初次见面的儿媳，笑容慈和。

　　江寒月一双厉眼扫过江夫人，坐在侧位上的汪姨娘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一旁的秦姨娘悄悄摇了摇手，指了指正中间的拜垫，示意他们夫妻先给长辈行礼再说。

　　明别枝跟在江寒月身边亦步亦趋，见他屈膝跪在了左边的拜垫上，心里一松，也跟着在右边跪下。

　　“先别忙着跪，有点礼儿我们先解说分明才是。”

　　江夫人把茶盏搁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