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国之都,云岚城之繁华为世所瞩目。大靖开国以来,历经三代帝皇,耗费百年之功,才勾画出了一座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大城。
整座都城以四条井字形大道划分成九个大区,皇城居于中心,名为崇庆坊。城中达官贵人多半在崇庆坊定居,故此崇庆坊的宅院要价极高,千金难求。
宫城清鉴宫位于崇庆坊的北侧,背靠巍峨耸立的流翠山。砖红色的宫墙外碧水环绕,将俗世隔绝于外。
每日天刚破晓时,早朝官员下马离轿,陆续踏过碧水河上的石桥,进入清鉴宫参加朝会。待到朝会结束,住在崇庆坊的显贵还能赶得及在家吃顿精美的早膳,而那些家贫的低品阶官员们则只能在崇庆坊内找个小食铺将就,不然等穿越半个都城回了家,早已饿晕了。
明松照虽身为太子詹士,官居三品,但因为出身贫寒,在朝中根基浅薄。
这十几年他靠着夫人娘家帮衬,一路爬到了这个位置上,已是殚精竭虑。虽然小有薄财,但在寸土寸金的崇庆坊购置宅邸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也算务实,干脆在平民聚居的隆庆坊买了块地,倾尽所有建了所美轮美奂的大宅子。虽然从此进皇城颇费周折,但因为明夫人十分欢喜,明松照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同僚们都知道明詹事有句口头禅:“夫人说行,不行也行。”
这天明松照如常下朝,在府门口下了轿。春光和煦,莺啼婉转,他不由惬意地眯了眼睛,连朝上的烦扰都暂时忘却了。
“爹?”
明府高高的台阶下站着三个人,居中的姑娘一身浅绿袄裙,形容消瘦,正偏着头看他,一双秀丽的凤眼中微含怯色。
“蝉儿?”明松照凝眉愣神了片刻,终于记起他还有个久居江南的女儿。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只是她身边的两人不知什么来路,面生得很。
“这两位是?”
“见过明詹事。小人夫妇是城外的船家,前几日小姐......”李大哥上前一步,躬身道。
明别枝忙打断了他的话,道:“前几日我偶感风寒,幸亏李家大哥大嫂悉心照料。他们听说女儿初次进京,怕迷了路,因此才特意送女儿过来的。”
“原来如此!”明松照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二位古道热肠,在下替小女谢过。辛苦二位了,还请二位入内喝口茶再走。”
“不辛苦,不辛苦。小人船上还有事,不打扰明老爷父女团聚了。”李大哥慌忙后退了几步,拉着妻子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二位往后如有什么需求请尽管上门,明某一定略尽绵力。”
明松照客套了一番,见那对夫妻远去,又细细审视了一番,放心地舒出口气:“蝉儿大了,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明别枝面上一红,羞涩道:“父亲怎么夸起女儿来了?”
“初令呢?是不是一进城就撒野去了?老初是不错,没想到他儿子这么不成器!”
明别枝心知那荒屋偏僻,想必官府尚未发觉出了命案。即便发现了,找到苦主也需要些时日。她虽然有所怀疑,但让那两人曝尸荒野也不是她想看到的,于是筹措了一番言辞,准备告知此事。
“初令哥他......”
她刚开了个头,便看到身边的父亲快走几步,迎上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
那妇人面皮白净,容色端丽,一头黑发梳成了整整齐齐的凌云髻。她的头上簪了一只样式简洁的金凤,身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百蝶穿花深紫大袖衫,衬得一张浓淡合宜的粉面光彩照人。明别枝见她虽然有了点岁数,但眉目风流婉转,一嗔一笑间极为妩媚。
她站在垂花门下,笑容满面地道:“方才大门上的管事进来传话,我还不信呢,原来真是我家大姑娘到了!”
明别枝知道,这就是父亲娶的继室,祖母口中的“小江氏”了。
“快叫母亲。”明松照轻推了推明别枝,又同妻子道,“夫人前些年一直喊着想见一见蝉儿,这不终于如愿了?”
“母亲。”明别枝屈膝道了个万福,明夫人忙搀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挽在了身边。
“真是个好孩子,若是老爷早些将你接了回来,我们也能多几年母女情分。”她说着回头嗔了眼明松照,笑骂道,“都怪你爹,自己不能在你祖母跟前尽孝,非要留着你在那边,说是怕你祖母膝下空虚。如今老太太习惯了宝贝孙女在跟前承欢,乍一离开可不是更加想念?”
“夫人说的是,如今蝉儿既然来了,等春寒过去我便接了母亲来京。”明松照笑吟吟地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屋子。
“祖母也甚是想念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不过她老人家说了,她在南边住惯了,京城的风物虽让人向往,终究是无法适应的。好在家里还有二叔二婶在,祖母倒也不觉得冷清。”
明别枝浅浅一笑,嘴角划过一丝嘲讽。十多年了,这位出身名门的继母从未离京去看望过祖母,就连她所出的几个孩子去探望老人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唉,原该我去侍奉老太太的,只是府中事务繁忙,孩子们都还小,实在是抽不开身。一想起来此事,我便十分自责。老太太既然不愿来京,那么只能等孩子们再大点,我过去陪着她了。”
丫鬟送上茶水,明夫人抿了口茶,幽幽瞥了眼隔着张茶几的明松照,面露愧疚。
明松照心疼地拍了拍明夫人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十分不易,老太太也明白我们在京中的难处,必然不会责怪于你的。”
明夫人抬了头还待同明别枝说几句话,院子中忽然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明松照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明夫人却面露喜色,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想来是你的弟弟妹妹们早课结束,回来了。”明夫人同明别枝解释道,“他们都在外院的家塾上学,改日你也一道去罢!”
“老爷夫人,爷和姑娘们来了。”门外,一个穿银红褙子,梳堕马髻的妇人掀开一边帘子,往里探了探头。她的目光扫过坐在右侧的明别枝时顿了顿,微微一笑。
“叶儿进来吧,这是今天刚进府的大姑娘。”明夫人对妇人招了招手,对明别枝道,“这是你二弟弟阿晓的生母,刚帮你收拾了屋子过来。”
明别枝忙站起来,叫了声“姨娘”。
明别枝知道这位叶姨娘原本是明夫人的贴身侍女。明松照与夫人结缡十数年,夫妻恩爱,本不愿纳妾,听说这唯一的妾室还是因为明夫人担心丈夫被同僚嘲笑惧内,硬塞给他的。
“大姑娘客气了,本该奴婢跟您见礼的。”叶姨娘低眉顺眼,福了一福。
明夫人见明别枝站在那里神色局促,不由掩唇笑道:“蝉儿可别太老实了,一会儿你三妹妹来了就该欺负你了。她可是个小刺头儿,咱们这里没人能收服她。”
“母亲又在人背后说我坏话了!”
门外有人兜头冲了进来,丫鬟忙不迭地打起帘子,却仍来不及。锦缎坠珠门帘好似被狂风吹过,珠子互相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