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花门外便是车马院,明别枝不便出门,于是站在一边屈膝行礼,以作送别。任夫人笑吟吟地同她说了几句话,再三叮嘱她去尚书府玩耍,这才返身出门。
张夫人走在后面,见明别枝一身浅绿袄裙,容色恬淡,宛如一枝雨后新李。想到在流芳堂中自己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在众人面前出丑,她不由怒从胆边生,恨不能撕下这张云淡风轻的画皮。
“大姑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任夫人几位说说笑笑随着明夫人出了二门,张夫人见四下无人,假作不经意地落后几步,靠近了明别枝身边。
“今天自然是吉日。”
明别枝不明其意,不过她已经见识过这位侍郎夫人的言辞,便特意说了个不容易出错的答案。
“对,吉日。”张夫人扶了扶鬓角,微笑道,“正因为是吉日,江家选了今日下聘,尹家便也选了今日亲迎。”
“哦,我差点忘了,今日太傅府迎娶骁勇伯谢家的女儿。”明别枝扬眉笑了,看来她与尹爰息的纠葛的确传得够广。
“大姑娘虽然笑着,心里定然是难过的吧?我听说尹大公子对大姑娘眷恋颇深,如今这么快就另结良缘,看样子坊间传闻不能全信啊!”
明别枝叹了口气,手臂高抬,宽大的衣袖飘飘洒洒,掩住了她的脸。张夫人见她肩头抽动,想必是悲不能自抑以致伤心痛哭,顿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大姑娘也不必过于伤心,男人么,都是如此。好在江大公子虽是庶子,性子更是冷漠无情,但终究门第不错,也不比尹大公子差太多。”
见明别枝肩膀抖动得越发厉害,张夫人心中快慰,忍不住趁胜追击:“听说那谢家姑娘与尹大公子相识不久,已是珠胎暗结。大姑娘与尹大公子青梅竹马,不知道来日嫁入相府,会不会有难言之隐?”
“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大笑声吓得张夫人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踩到了路沿沟槽,差点跌倒在地。边上的丫鬟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
“大姑娘别是气傻了吧?”张夫人才刚站稳脚跟,便凉凉地添了一句。
“姑娘别笑了,张夫人如此恶意揣测,于你的清誉大有妨碍,亏你还笑得出来!”红轩愤愤然瞪了眼张夫人,从袖子中摸出张帕子给明别枝。
“自从离开竺州,我就再没听到过这么有趣的笑话。张夫人如同竺州茶馆中的说书人一般,最擅长编排故事,引人入胜,值得打赏一钱银子。”明别枝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一点泪,从荷包中取出一角银子递给张夫人的丫鬟,“给你家夫人的赏钱,别嫌少。”
“你!”张夫人面色煞白,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银子,转身愤然离去。
“夫人别走啊!这段书应该还有下文呢!你若是说得好了,姑奶奶院子里银子多的是!”
她这边把话喊得响亮无比,那边张夫人步履更是张皇,跌跌撞撞地扶着丫鬟出了院门。
明夫人将任夫人送出大门,回来在车马院门口迎面撞上张夫人,不由奇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气成这样?”
“你养的好女儿!”
张夫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顾自上了轿子,口中不停地呵斥轿夫出府。
明夫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明别枝,不由咕哝了一句:“又不是我生的。”
她今日在流芳堂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瞧不起这尖酸刻薄的礼部侍郎夫人,毫无半点风仪。
“络儿帮我记着,往后大爷相看人家时,千万别考虑这张侍郎家的闺女。所谓娶妻娶贤,母亲在外都如泼妇一般,若是不慎把女儿迎进门,鸡犬不宁指日可待。”
“是,络儿记住了。夫人慢些走,小心台阶。”络儿看了半天热闹,对这一帮子夫人小姐的明争暗斗有些向往,又有些惧怕。如果是自己碰到了的话,该如何才能不落下风呢?她皱着眉想了了半晌,猛地往自己头上敲了个爆栗子:“瞎想什么呢!有这命吗?”
明夫人进了垂花门,远远看到明别枝在前同红轩有说有笑,手舞足蹈,走路都带风一般。络儿在旁笑道:“方才看到大姑娘病娇的模样,奴婢都觉得心疼,没想到一会儿功夫便如此强健了。看来任夫人的那支簪子暗藏灵药,妙得很呢!”
明夫人揉了揉眉心,烦躁道:“我管不了她,随她去吧!等进了江家,她就知道厉害了。”
“那夫人晚间去太傅府吃席,大姑娘一道去吗?”
明夫人不说话,眼望着前方主仆二人拐到了往遮墨院的岔道上,侧头吩咐络儿:“一会儿吃了饭让曦儿收拾一下,准备去太傅家。叫帛儿替她姑娘挑件合适的衣裳,不能太明艳,但也不可过于清淡,好歹是人家的大喜日子。”
络儿点点头,又问:“三姑娘呢?”
“兰儿这些日子足不出户的,我估摸着她也不愿意去,就别问她了。况且,”明夫人嘴角噙着丝冷笑,道,“叶儿虽只是姨娘,终究是她生母。虽未戴孝,总是不吉利的。”
一阵秋风吹来,络儿仰头看到空中黄叶翩飞,忽然觉得有些凉。那风穿过衣料的缝隙,钻入了肌肤的每一个毛孔,冻得她打了个喷嚏。
再看那对主仆,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夫人,今日尹家公子大婚,一定很热闹吧?”
“那是自然,他是太傅最宠爱的长孙,长公主唯一的嫡子。京城仕宦家中,有几个能比他尊贵的?可惜曦儿没这样的福气啊!”
她的话语间虽然显得甚是遗憾,但面上却有隐约的庆幸。络儿知道她多半还有句话不曾说出口,那便是幸亏大姑娘也没这个运气。
明别枝主仆也在谈论尹爰息的婚事,二人一路说一路进了遮墨院,看到碧砌探头探脑的掰着院门往外张望。
“呵!姑娘去流芳堂你不肯跟着,这会儿着的什么急啊!”
红轩见碧砌一脸焦躁,出言嘲笑。碧砌看了看她,拉过明别枝就往屋里走。红轩同她拌嘴习惯了,一向棋逢对手,不成想今日她竟成了锯嘴葫芦,不由大为诧异。
碧砌把明别枝拉到东屋,随手把门带上,红轩跟在后面一时不察,差点撞在门上。
这样的事情在以往发生过多次,她知道自己在明别枝心中无论如何越不过碧砌,也不屑去与碧砌相争,因此从不在意。但今日她不知怎么地心里有些不服,便贴着门听起了动静。
房内无人说话,只听见纸张的翻动声,似乎在看书。红轩听得无趣,便站直了身子打算离开——快正午了,伙房的饭菜也该送来了。
不料就在她蹑手蹑脚打算走开时,明别枝忽然说话了。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他居然还有空写这东西给我看。有什么意思呢?烧了吧!”
碧砌沉默了一阵,红轩听到里边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把什么搁到了桌上。
“这都是小时候胡闹的玩意儿,亏他还留着。送过来也好,一道烧了,省得他心里还惦记着。”
话虽如此,红轩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难掩的眷恋和不舍。碧砌微含着抱怨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到了红轩耳中。
“虽说姑娘如今心里有了人,倒也没必要彻底与过往决裂。我瞧着尹大爷挺可怜的,人家巴巴地为姑娘做了那么多事,守了姑娘那么多年,如今被迫娶了旁人。”
明别枝轻叹了声,道:“你不懂,他对我的喜爱,同长公主对她房中波斯猫的喜爱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