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姑娘说烧了,那我去拿火盆进来。”
红轩正在疑惑间,猛然听见碧砌脚步声到了门口,想要回避已是不能,便高声道:“姑娘,一会儿饭菜就来了,奴婢问一声是摆在厅里还是送到房中?”
碧砌开了门,红轩边说边往里走,看到桌上放着个高约半尺的木头娃娃,眉目清晰,隐约是明别枝的模样。
娃娃边上还有张字纸,听她们方才的言谈,红轩知道必是尹大公子写给姑娘的书信。
“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呢!”红轩瞟了眼便即收回目光。
明别枝眸光掠过桌上物件,吩咐红轩:“不急,先去找个火盆烧东西。”
“天还没凉呢,火盆都搁在仓房里,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姑娘要烧点什么,不如让奴婢拿到茶水房去,就着炉子火烧掉也罢。”
明府的各处院子都设有一个茶水房,供平常烧热水用,偶尔也煮点小食。遮墨院的茶水房便在正房的北首,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
明别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红轩拿了娃娃,正要去收信时,碧砌忽然压住纸,轻声道:“这个容易烧,过会儿我点盏灯就是。”
“是了,这个不能轻易拿出去,一会儿你处理掉。”
见红轩纤柔的身影出了门,明别枝扶额低笑道:“你也太小心了,她能识得多少字?”
“她不认得,难道不能出去让别人看?姑娘还是小心为上,她心野着呢!”碧砌点燃了灯,把那封信烧着了。
轻薄的洒金信笺冒起一缕火焰,很快化作了几片发白的烟灰,只余下四散的青烟在屋中袅袅。明别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才对她放心。我要是在这事上倒了霉,她也捞不到好处。且让她做着梦吧!”
她想起江寒月永不纳妾的誓言,心中一甜,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
凌乱的脚步声踏入院门,遮墨院的午膳时间应约而至。碧砌服侍着明别枝吃了饭,把她安顿好,这才进了茶水房。
撤下的饭菜放在一张小桌上,边上就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开水炉。红轩坐在桌边仰脸招呼:“赶紧来吃吧!再过会儿就冷了。”
“你先吃好了么,等我做什么?”
碧砌见屋子里还站着两个婆子,心知是等着碗碟的,便笑道:“各处的饭菜都送完了吧?嬷嬷们吃了饭没有?不如坐下一道吃?”
自从入夏以来,明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在自己的院子中吃饭。也不知是明夫人忘了还是什么,这规矩一直到了天凉都不曾改回去。
厨房每日指派两个婆子送饭,线路都是有讲究的。第一份自然是紧着正院送,除了明氏夫妇的,还得捎带上明汀兰的。随后才开始沿着从东到西,再由北至南的顺序送,遮墨院永远是最后一份。故此婆子们每回到了遮墨院都习惯于等会儿,顺带把碗碟收拾回去,省得多跑一趟:左右大姑娘饭吃得快。
这两个婆子是灶间最不得脸面的下人,平日里来往于各院子端茶送水,即便是最低等的丫鬟也不会正眼瞧她们一下。此时见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忽然亲热地称呼她们为嬷嬷,两人互看一眼,陪笑道:“姑娘们吃饭的地儿,哪有老奴的位置呢?”
“哎,叫你坐你就坐!”
红轩见她们还是站着不动,放下碗筷把她们摁到了凳子上,道:“我们碧砌姐姐说话你们就听着,少来虚客气那一套。”
“难得,你说话这么好听。”碧砌朝她翻了个白眼,往两个婆子碗中添菜,“嬷嬷们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了。今日就让碧砌服侍你们一回,可别嫌弃我粗手笨脚的。”
“不敢,不敢!”其中那个个子略高的嬷嬷谄笑道,“老奴们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一点都不辛苦。”
红轩吃得少,稍稍扒了点饭就放下碗筷,道:“听说今夜太傅府有筵席,晚饭时分嬷嬷们大约能轻省些。”
“对对,方才送饭去正院时,夫人吩咐晚饭只需单送三姑娘一份即可。”
“哦?想来大爷必定是要跟着老爷出去的,那么逸云馆也是一样吧?”碧砌咽下一口菜,含含糊糊道。
“碧砌姑娘说的是,非但逸云馆,二爷的千叶居,二姑娘的初晴楼,也是免了的。”婆子捞起一个鸡爪,汁水四溢地啃了起来。边上的婆子面色微变,抬腿在桌下踩了她一脚。
红轩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碧砌。
“这么说就......”碧砌脱口而出。
“这么说,就对了嘛!”红轩眼明手快地掰了个鸡腿塞碧砌口中,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吃完饭回了正屋,红轩乐不可支地把这事讲给了明别枝听。碧砌一脸的尴尬,面色红得好像二月的桃花一般。
“就知道吃的夯货!”明别枝无奈地皱了皱眉,“我看你着急不像是因为我去不成,而是因为你吃不到喜宴上的好东西了!”
“姑娘去不成倒也不意外,毕竟是快出阁的人了。”红轩沉吟道,“但为什么三姑娘也不让去呢?”
明别枝想到明夫人一向的品行,冷冷地笑了笑。她怎能让明汀兰去呢?她还指着有人注意到明晨曦,在喜宴上带一门好亲事回来呢!明汀兰若是去了,闯不闯祸另说,就她那伶牙俐齿巧笑嫣然,最容易讨贵夫人的欢心。到时候不明真相的说不定看不上明晨曦,倒都来给明汀兰提亲了。
可是,只带了明晨曦去,就真的万事大吉吗?
想到这里,明别枝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着雕花窗棂,远远地望了出去。
明晨曦可还等着做太子良娣呢!
“好了,别人的事我们管不了许多。往后也别找人打听了,有这心思,还不如多帮我绣几个荷包呢!”
碧砌嘻嘻笑道:“也是,江家那么多人,姑娘这荷包怕是绣得指甲都该秃了。不过呢,想到吃不上太傅府的东西,我就懒懒地提不起劲,大概还需来一点秋夕阁的零嘴才成!”
红轩听得撑不住笑了,指了指碧砌道:“我看你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怕是猪仔投胎的吧?”
“上回去太傅府的是你不是?我就问你,太傅府的那些个点心,我们家吃得着吗?”
“你没去过太傅府,你怎么知道太傅府的东西好吃?”红轩嘲笑道。
碧砌被她驳得梗了梗,看了眼明别枝道:“我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啊?太傅府簪缨世家,别说是吃食,就算是猪食,那也是旁人家不能比的。”
明别枝耳中听着她们二人拌嘴,神思早就如秋日的云一般,飘出了遮墨院,飘出了明家,飘出了隆庆坊。
碧砌当然既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尹爰息有几年往竺州跑的时候,身边还会带个厨娘。虽然他每每说是为了孝顺老太太,但厨娘常做的点心却都是小姑娘爱吃的。现在想来,他那时就把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只是从来不说。
她想起了那次在太傅府中与尹爰息的相遇,还有尹爰息的惊鹊楼和清风亭。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暗道:“爰息哥哥,蝉儿永远是希望你幸福的。惊鹊楼中住的是不是我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你和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就行。”
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心甘情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