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阿霁早就同柳管事交代了,会把姨娘的簪子拿去一同入葬的。”
那支兰叶簪被仵作拿给了明松照,后来又到了柳管事手里。明别枝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周折,却也明白这根簪子对叶姨娘来说极为重要。
“不是,姨娘要的,是你的这根玉蝉簪。”
明清晓突然伸长手臂,将明别枝挽在发间的簪子抽了出来。
她的满头秀发好像瀑布一般倏然垂落,密密麻麻遮盖了明清晓的脸。他拨开那纤长的千丝万缕,看到明别枝的双眼在黑发间熠熠生辉。
“蝉儿......”
他双唇轻启,吐出了这两个他在梦中叫了无数遍的字。
“我大概又在做梦了,蝉儿。”他躺在她的膝盖上,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如凝脂般的粉面,“姨娘说,她要这根簪子陪葬,她知道,一旦我开口跟你要了这簪子,我便再也没脸做梦了。”
“簪子你拿走,梦就别做了。”明别枝冷冷把他推到地上,抽身站起。
“蝉儿!”
明清晓猝不及防之下滚落在地,脑袋重重磕在砖面上。他顾不上疼痛,连忙翻身坐起,伸手去抓明别枝。
“撕拉!”
布帛破裂声响起,明清晓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空无一物。再看明别枝,只见她撕了一条白幔,正准备扎披散在肩上的黑发。
“啪!啪!啪!”门口响起三声清脆的掌声,有个娇媚的声音道,“我是不是看了一场好戏?”
明别枝手上动作停滞了下,抬头看着门口。
明汀兰嘴角含着一丝讽笑,慢慢走了进来。
“三姑娘!”缎儿急急追到明汀兰身旁,明汀兰转头就给了她一巴掌,冷笑道:“怎么,父亲把你给了我二哥,是让你来望风的吗?”
“三妹妹,请慎言!”明别枝胡乱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甩在脑后。明清晓坐在地上眨了眨眼,举着手里的簪子,想要递给明别枝。突然,他晃了晃身子,回头看了眼叶姨娘的灵位,又把手缩了回去。
明汀兰绕过明别枝,蹲在明清晓面前:“二哥,你不打算同大姐姐说清楚吗?姨娘真的只是为了我对她下手的吗?”
“什么意思?”明别枝站在背后,想到方才明清晓在她怀中所言,心中止不住地发慌。
明汀兰不予理睬,只顾着追问明清晓:“你说呀!你是不是思慕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是不是母亲发现了你的龌龊心思?是不是为了断绝你的痴念才把她推下了池塘?”
“不是,没有!”明清晓拼命摇头。
他本就晕眩的脑子更加糊涂成了一团乱麻,但有一件事他很肯定,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
“别摇头了!”明汀兰看得一阵烦恶,按住他的肩膀逼视道,“你摇头也没用,昨晚你同姨娘说话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我听得一清二楚!”
“呕~~”明清晓一阵反胃,张口就吐。方才喝下去的酒连同昨日存留在腹内的食物残渣,黏黏糊糊地,全沾在了明汀兰的淡黄色衣裙上。
明汀兰恶心得差点也呕了出来,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不假思索地拉过明清晓的素服,用力擦拭自己的裙子。
忽然间,她感到喉咙发紧,身后的明别枝扯着她的后领往上提起,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她不得不放弃了擦拭,用了挣脱,往前冲出几步。
明别枝冷笑着靠近她。
“干什么!”
一句话才刚问出口,明汀兰猛然觉得脸上一疼,明别枝那只白玉般的手已经扇了过来,在她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
“你敢!”
又是一巴掌!
明别枝左右开弓,屋中“噼啪”声此起彼伏,一连扇了七八个巴掌才算止歇。
看着明汀兰高高肿起的脸颊,明别枝满意地揉了揉发麻的手掌,道:“有什么冲着我来,少给人栽赃!满府上下谁不知道三小姐对姐夫相思成狂,手段卑劣,威逼着生母对亲姐下手,最终害得她自刎身亡?”
“你胡说!”明汀兰被她扇得头晕目眩,抚着火辣辣的脸哭道,“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乡巴佬,勾搭尹爰息,同亲弟弟在灵堂之上喝酒乱性,卿卿我我,不要脸!”
“你再说一遍?”
明别枝凤眼微微眯起,嘴角轻勾,直直地望着明汀兰的眼睛。她的眼神犀利得好像一把雪亮的钢刀,明汀兰觉得自己似乎是一只被猛禽盯上的小鸡仔,慌乱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躲闪。
“你......你做了就别怕承认!”她虽然不敢再重复一遍,但心有不甘,抖抖索索地又加了一句,“缎儿也看见了!”
“哦?”明别枝回头扫了眼缎儿,问道,“缎儿,你看见什么了?”
“奴婢只看见三姑娘夜闯灵堂,出言不逊侮辱二爷和姨奶奶,所以被大姑娘教训了。”
缎儿守在门口,嗓音平和,好像她脸上的五个指印压根不存在一般。
“那这酒呢?这满屋子的酒气,灵前酗酒这一条,你们赖不掉的!”
缎儿轻笑了一声,道:“啊,奴婢忘了,大姑娘一番好意,带了美酒前来祭奠姨奶奶。谁知道三姑娘撒泼打翻了酒坛子,害得二爷肠胃受了刺激,吐了一地......不,吐了三姑娘一裙子!”
明别枝对着缎儿竖了竖大拇指,提起酒坛用力一摔,道:“唉,三妹妹,你嫉妒我与江寒月的婚事我知道,有话好好说,你拿酒坛子出气做什么?”
“你们蛇鼠一窝!我去告诉母亲!”
明汀兰气急败坏地往屋外跑,却被明别枝一把拉住:“怎么?想走?来了也不知道给姨娘上个香磕个头,好歹你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不是?还有,姐姐教你个词,蛇鼠一窝是我这种乡巴佬该说的,三姑娘名门闺秀,用沆瀣一气才符合你的身份!”
“你别虚情假意了,姨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寻死?谁知道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明别枝抬脚在她膝后重重踢了一下,明汀兰“扑通”跪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大叫了一声。
“再大声点,嚎起来!哭起来!听说姨娘关在这里后你时常过来,你一定要哭得撕心裂肺才显出你的伤心,才显出你的孝顺!赶紧哭啊!”
明汀兰咬着牙,一双眼睛怒火四射,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明别枝把她死死摁在地上,威胁道:“你别忘了我是乡下来的,亲娘死得早,活该没教养。你要是不听话,我失手把你弄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大姐姐,算了,三妹妹出言无状,是我没管教好。你让她回去吧!”明清晓吓得酒醒了一半,虽然还是头疼欲裂,脑子总算清醒点了。
灵堂中满地狼藉,缎儿爬在地上一点点地把酒坛碎片收集起来,又取了水冲洗。明清晓跪在湿漉漉的地上,任凭污水濡湿了他的粗麻白衣,一动不动。
“跪就跪!磕就磕!这是我欠姨娘的,不需要你来逼我!”
明汀兰以头杵地,咚咚声不绝于耳。她脸上的指印尚未消肿,不多时额头磕破,又添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滴血从明汀兰额头淌下,她胡乱擦了把,仰脸对明清晓道:“二哥,别忘了姨娘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事!”
“最放心不下的事?”他看着明汀兰红肿的面容,原本清秀的一张小脸已经面目全非,活像发了面的馒头。
明清晓摊开手,玉蝉簪子在掌心莹莹发光。他惊慌失措地抬起眼,对上明别枝黑幽幽的双目:“大姐姐,这!”
“姨娘既然希望带一件吉利物事下去,我也没什么不舍得的。但愿姨娘转世投胎之后如夏蝉那般,一鸣惊人!”
明别枝看着明清晓的神色,心头雪亮。明汀兰即便言过其实,至少有五成是真,那么这玉蝉簪子还了他也好,免得将来牵扯不清。
她甩了甩头发,白绢发带松松垂落到了发尾,好像一只翩飞在黑夜中的蝴蝶。明清晓失神地目送她走入屋外的夜色中,眼前一黑。
耳边响起了明汀兰与缎儿的惊呼声。
他心想,原来,她一转身,能带走所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