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明汀兰害怕了。帛儿死了,明夫人也死了,她们都被胎灵索走了命。如果她把肚子里的那块肉弄掉了,下一个死的是不是就是她了?
可她还没有丈夫。嫡母死了没多久,即便找得到人明媒正娶,也没人敢娶一个热孝中的女子。
于是她想到了她的二姐夫,那位大靖朝未来的主人。她相信,只要他看得上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她知道他好色,她也知道自己比二姐生得勾魂。照着她的计划,她愿意把孩子送给二姐,这样名分和身份都有了,她也算对得住肚子里这个意外的孩子。
然而风云突变,她好好地在太子府中住着,太子忽然被软禁在了清鉴宫中。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她希望能熬到生产的那一天。不管太子是不是还是太子,无论如何,他得是她孩子的爹。
可惜老天再次同她开了个玩笑,太子府被查抄,她的父亲派人把她接回了家。
她当然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已经折进去了二女儿,再不能让小女儿也栽在里面了。她觉得太好笑了,当初父亲明知道她与太子的勾当,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一被囚禁,他就上演了一场爱女情深。好像只要他把小女儿接了回去,那只被太子啃过一口的苹果又能鲜鲜亮亮再次出售了似的。
她的父亲当然失望了,因为他的小苹果长虫子了,而且那虫子已经快破皮而出。父女俩一个在流芳堂,一个在遮墨院,从此互相僵持着。
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明汀兰在剧痛中迎来了一声婴啼!那时候明府后院的实权全落在了络儿手中,她身边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绫儿。她在床上翻滚着,绫儿敞开窗子,拼命往外嘶吼。
然而暴雨急骤,遮住了所有的声响。明汀兰在晕过去前想道:“早知道生孩子也这么疼,还不如早些打掉算了。我这么凶,鬼孩子敢来找我算账?”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父亲。恍惚中那个懦弱却慈爱的父亲又回来了,她虚弱地笑了笑,父亲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孩子呢?”她突然对那个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孩子产生了兴趣,“是男是女?”
“我来得太晚了,你又昏迷着。可怜的孩子让被子堵住了口鼻,没了。”
明汀兰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没活下来吗?可她明明听见孩子哭声响亮,一点都不像被憋住的样子啊?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瞪着她的父亲,看得他眼神都瑟缩了起来,含糊道:“别想了,总之与你无缘。”
可她忽然想念那个孩子了,撕心裂肺地想,整日整夜地无法入眠。绫儿见她日渐消瘦,害怕极了,终于吐露了实情:“是个男孩,被……”绫儿指了指皇宫方向,道,“被那边遣来的人抱走了。”
“原来是这样。”
明汀兰咯咯大笑了起来。真有趣啊!她生下了萧流风的儿子,却被皇后当成太子的长子抱走了。无论如何,她的目的是实现了,她给了孩子一个耀眼的身份。可惜的是,这身份在目前的境况下,难说是福是祸。
“那我就放心了。”
绫儿见她终于沉沉睡去,也放心了。她陪着姑娘也有好些日子没睡了,这会儿疲倦非常,趴在床边也睡了过去。
静谧中,汩汩凉意侵袭了绫儿的梦境。初秋的风是干燥的,为什么她感觉到了湿润?还蕴含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看到明汀兰一双媚人的眸子正在渐渐失去光彩。细腻如玉的脖颈上,一道狰狞的口子皮肉翻卷,而殷红的血已经快流尽了。
绫儿跟着明汀兰许多年,虽然见过很多旁人见不到的事,但从没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明松照当然不知道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外孙其实是萧家的骨肉。即便知道,他也宁愿让它烂在肚子里,毕竟女儿生了皇家的私生子总比生了别人家的私生子来得好听。
此时当着他老娘的面,他哽咽道:“兰儿虽小,对那孩子却极为疼爱,从此后夜不成眠。可那孩子在宫里好好的,哪里不比在她身边强?等到阿烟的孝期过了,她还可以择婿嫁人,何必这样糊涂,白白地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她糊涂,你也糊涂吗?未出阁的女儿整日在太子府厮混,你居然毫不过问,你这父亲怎么当的?”明老太太恨得牙痒痒,手中拐杖高高举起,劈头盖脸地朝着儿子敲落。
明二老爷赶紧捉住老太太那枯瘦的手腕,劝说道:“母亲且消消气。听说小侄女从小主意就大,人又聪明,大哥虽然有管教不严之责,但也实在是管不过来啊!”
二夫人请了大夫回来,才刚进屋就撞见了这一幕,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听丈夫如此说,她多少猜到了点,也跟着道:“就是啊,大哥每日有公务需要处理,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可怜大嫂去得早,唉!”
明清晓一直坐在角落中,神色木然,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明别枝担心地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忽然道:“万事皆有因果,若非家有恶妇,三妹妹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谁生来就不想好好活着的?还不是因为在母亲手下,她如果老老实实的,根本没法活吗?”
“住嘴!”明松照一声怒喝,扬手就是一巴掌。
他这边打完儿子,冷不防明老太太斜刺里伸过来一拐杖,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背上。明松照虽然筋骨强健,但连日辛劳,被这一闷棍打得头晕眼花,半晌回不过神来。
“慢说阿晓痛恨,就是我,如果她还活着,我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要赶去问问她,她生的儿女是明家的子孙没错,蝉儿阿晓阿兰就不是了?老大,我知道你靠着媳妇的娘家才混出了点人样,你因此矮她一头我也无话可说。可孩子们又错在哪里?”
明松照满面泪痕,坐在脚踏上好像泥塑木雕般不说话。明老太太骂完儿子,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
这些天她与孙子朝夕相处,深深觉出了这孩子沉默之下的仁善之心,所以实在是见不得他受委屈。兼且乍然听闻小孙女殒命,因此一腔郁愤喷薄而出,想也不想便出了手。
明二老爷叹了口气,知道老母亲这是实在气狠了。他们兄弟二人小时候挨揍固然是家常便饭,但他都已经有几十年没尝过棍棒滋味了,何况常年在外的老大。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嫂自己有儿有女,多少会忽略庶子女的教养,这也实在是人之常情。”明二夫人扶着老太太坐下,轻柔地敲着背,道,“因此儿媳一直很感激二老爷不弃糟糠,从来没动过纳妾的心思。料想妇人都是一般,哪里容得下身边良人与旁的女子卿卿我我。”
她话里虽是在夸赞自己丈夫,但众人都知道她实则是在责怪她的大伯子。明松照早年抛弃原配,无媒苟合娶了小江氏,后来又纳了叶姨娘。虽说小江氏的出现令他在仕途上的攀升省却许多力气,但如若一开始就不存有走捷径的想法,那么他纵然未必能爬到太子詹事这样的高位,而今也不会遭受牵累,被搁置在闲处。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此明二夫人话说完后,老太太只是斜了她一眼,毫无接续话题的意思。倒是明二老爷嗤笑了一声,讥刺道:“起初是谁说送大哥丫鬟呢?感情你是过过嘴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