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太医放下茶盏,举目望去。只见书房门半开着,有个容貌妍丽的丫鬟站在门口。楼太医想到方才自己与明松照所言,面色微变,忍不住摇了摇头。
红轩一脸惊慌,竟好像没听见明松照的喝问一样,无措地望着,却不说话。明松照皱了皱眉,心知这丫头一向有主意,也不知道偷听到了多少。
“你不在蝉儿身边服侍,到这里做什么?”
红轩颤抖着嘴唇,水汪汪的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奴婢......只是来问问老爷,姑娘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是吗?”明松照眯了眯眼睛,把药方给她,“刚好你在这里,拿出去给我的小厮,让他抓药去。”
红轩万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此事,忙点头应是,朝外跑去。
“一会儿回来去流芳堂的书房......不,就在这里等我。”明松照记起旧事,皱了皱眉。这丫鬟姿色出众,若是进了正院被夫人知道,难免多生口舌。
红轩脸色微微发白,眼神暗了暗。果然是她想简单了,老爷虽然不过问后院事务,但不表示他什么都不懂。
明松照回书房与楼太医又聊了几句,见他面色倦怠,便将他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遮墨院。
楼太医年事已高,而且来时匆忙,轿子一直坐到了内院,此时自然也是坐轿子出去。初管家引着轿子一路到了前厅,早有账房包了红封在旁等候。楼太医也不矫情,命随从取了银两拎了医箱,径自出府不提。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明夫人安排完了遮墨院的人事,见明松照扔在隔壁逗留,便坐在中厅等候。夜色深沉,四处都静悄悄的,她坐了会儿便打起盹来,锦儿便取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
东屋中,碧砌喂明别枝饮下了半碗药汁,也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好像小鸡啄米一般。
红轩站在书房的桌案边,怯生生地偷瞧了眼明松照。秋意微凉,红轩却觉得自己浑身都汗津津的,汗水从额头淌下,顺着眉心滚落到眼角,渍得她两眼生疼。
她一动都不敢动,连擦一下汗都不敢。
明松照一双厉目瞪着这个婉媚的女子,颇为头疼。
明府的丫鬟分好几种,有像络儿那种一心往上爬的,有像缎儿那种勤勉而又正直的,也有像绡儿那种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的。
红轩和她们不一样,她比她们长得都更诱人,所以也更有野心。明松照能看到她此刻眼神中的不安,和隐藏在深处的欣喜,这清晰地表明了她非但将他与楼太医的交谈听得完完整整,更是已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却不知道红轩的野心并不是从今夜开始的,或者说,从今夜开始,她的野心比往日更炽热了许多。
“我是不是该把你逐出府去?”明松照慢慢地开了口,“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万一给了你机会,蝉儿将来未必制得住你。”
红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求老爷开恩,姑娘待下温厚,红轩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绝不敢违逆姑娘!”
“你敢说,你没想过将来随着蝉儿陪嫁到江家?没想过爬上姑爷的床,将来母凭子贵,在相府争得一席之地?”
明松照知道自己这时候的言辞有些粗俗,但面对着她,他觉得不需要太过文绉绉,以免误会。
“奴婢不敢!奴婢确实奢望过能陪着小姐一道去江家,但奴婢想的只是与碧砌一起把姑娘伺候得安安稳稳,将来继续服侍小少爷!”
红轩被说中心事,心中惧意大涨,然而她岂敢承认?
“碧砌说这话我信,至于你,我实在没法相信。”明松照弯下腰盯着红她的眼睛,怒形于色,“我没记错的话,你曾在流芳堂当差。是什么原因让夫人舍了你,送给了蝉儿,你敢说吗?”
红轩神色大变,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确实一向野心不小,但那件事却并非她自己的主意。不过此时若是辩驳,面前这个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男人只怕半点都不会信,后果更是不可收拾。
“奴婢会谨记教训,绝不敢再犯!”
“我如何信你?”
红轩仰起头对上明松照的眼睛,举手发誓:“红轩可以在此发誓,红轩对姑娘绝无二心!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若违此誓,上天必令红轩历尽人间至悲至痛,不得善终!”
“很好,但愿你记得今日所发之誓!”明松照冷冷地捏住她尖翘的下巴,指尖用力,白皙的肌肤被掐出一片深色印子。红轩强忍着疼痛不出声,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渗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睁着,楚楚可怜。
明松照对上她的目光,不知怎么想起了他与叶姨娘初次幽会时候的情形。叶姨娘虽不如红轩美貌,但这幅柔弱的模样却是如出一辙。他不知不觉放松了手指,嗓音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回去吧,好好伺候蝉儿。无论你今日听见或没听见什么,都不许同蝉儿提及一个字!”
红轩如蒙大赦,爬起来低眉顺眼应了声“是”。她身姿窈窕,,一张娇美的小脸上泪痕斑斑,明松照一时间竟有点心猿意马。他知道放这样一个尤物在明别枝身边极为不妥,但出于对江寒月的愧疚,他又觉得送她一个可人儿也算弥补了明家的过失。
“你记住安守本分。如果让我知道你哪天破了誓,吉庆坊中的秦楼楚馆,你可以任选一家度过余生。”
红轩刚刚才舒了口气,一听这话腿顿时又软了软,咬咬嘴唇道:“老爷放心,奴婢从来不做忘恩负义之事。”
明松照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打发红轩出了书房。他吹熄了灯,坐在黑暗中发愁。
“老爷,夜深了,先回去吧!”
明夫人被绡儿扶着,身边跟着明新霁和柳嬷嬷。就着柳嬷嬷提着的灯笼的光,她探头往里望了望,看见明松照站了起来。
“对了,晓儿呢?”
一行人边走边说出了遮墨院,明松照见身后只有明新霁,却不见明清晓踪影,不禁有点奇怪。
“晓儿说想多陪蝉儿一会儿,我让人送了点饭菜过来。说起来我们也都还没吃,折腾了这么久,回去娘几个让厨房下点饺子,就算是宵夜了。”
明松照点点头,赞许地看了眼明夫人:“还是你想得周到。”
“还有曦儿和兰儿方才也去看过她们大姐姐了,为防人多气杂,所以我先让她们回去了。”明夫人顿了顿,又道,“不过叶儿倒是奇怪,她平素同蝉儿也算交好,怎么这会儿人影都不见?”
“约莫是倦了吧?”一个妾侍来不来看望女儿这事对于明松照而言,完全不会在意。
明夫人撇了撇嘴,叹了口气:“这倒有可能,也不知道她下午在忙些什么,我到网晚饭时分才见到她人影。柳家的方才告诉我,她曾在日落时分撞见叶儿从后院方向飞奔而来,那个快啊,好像身后有鬼追她似的!”
“哦?”明松照停了脚步,同明新霁道,“我恍惚听见蝉儿就是在后院受的伤。你方才有没有问清楚晓儿是怎么回事?”
明新霁摇摇头,疑惑道:“二弟好像吓傻了似的,一问三不知。”
“那我回去问叶儿,她既然是那个时间从后院回来,说不定撞上了凶手。”
明夫人轻咳一声,拉过明松照的手:“老爷今日也累了,回去吃了赶紧睡吧,明日再问也不晚。我知道老爷心疼蝉儿受苦,不过老爷也得爱惜自己才是!”
这样的软语娇音明松照最是受用,当下也就听从了明夫人的建议。一行人回正院自去安顿不提。
遮墨院彻底安静了下来,明晃晃的月亮高悬在柳梢头,倾泻下一地如水的银光。当明月渐渐下坠,连夜虫的声息也悄不可闻的时候,纱幔低垂的绣床上,明别枝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