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明别枝躺在床上,伸手压了压额头。指尖擦到那一处伤痕,她痛得“嘶”了一声,连忙把手放下。
“不会毁容吧?毁容也好,没人要我,我就能回竺州了。不过江寒月怎么办?我似乎答应他什么了?”
屋子里很安静,明别枝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脑中一片混沌。
“发生了什么呢?哦,好像是同江寒月说了许久的话,然后......”她努力思索着,“然后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掉水里了?”
耳边似乎传来“哗啦”一声,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想要坐起来。
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都没有。再度用力,小腹猛然间一阵剧烈的抽痛,席卷了身上每一寸。她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个硕大的空洞正在汩汩流血,有把刀子东一下西一下,疼痛时轻时重,绵绵不绝。
“我是不是瘫了?不行,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我死了祖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吓得呆了,祖母那张慈和苍老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打湿了盖着的绸被。
“大姐姐你醒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明清晓揉着眼睛从桌边站起来,看到她面上的斑斑泪痕。方才他做了个可怕的噩梦,这时候心有余悸。
“阿晓?怎么是你?”
“哦,红轩守了半夜,我看她困得不行,所以让她先去睡了。”
碧砌傍晚在后园受了凉,后来一番奔波,到了晚间便发起烧来。红轩从书房回来后见她七倒八歪地坐在床沿,一张胖胖的脸烧得好像红缎子一般。
想到明松照在书房中说的话,红轩苦笑了起来。她当然什么都听见了,也替明别枝担着心事。如果大姑娘因为这个原因被退了婚,她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但如果照常嫁了过去,那以后的事就全看她本事了。
当然,她很清楚,最要紧的是自己能按计划陪嫁过去。
至于在明松照跟前发的誓,红轩双眸中透出冰霜。这世上的誓言如果都有效的话,还要朝廷律条做什么?
想起楼太医说过的话,她将碧砌劝去休息,由自己接替守护。这样的话,姑娘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想必会少许多戒心。
只是到了后半夜她终究心神俱疲,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明清晓忐忑了半个晚上,本打算再看一眼就回千叶居去。进了屋子一看,红轩半个身子歪在床上,差点压到明别枝的伤处。他不由怒极,看着这个心机百出的丫头,说什么也不放心她单独留下。
红轩讪讪地不敢做声,在明二爷跟前,她是有些心虚的。于是在他杀人般的眼神中,红轩只能不情愿地离开。
明别枝睡了一觉,虽然还是虚弱,但精神倒还好。这时候头脑慢慢清醒,想起来一些事。
“正好,既然现下就我们姐弟二人,有些话我想问问你。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眼睛明如秋水,注视着明清晓。明清晓心里喟叹,走过去帮她压了压被子,偏过眼神。
“等伤好了有的是时间不是吗?何必急于一时?还是先安心把身子养好再说。”
明清晓知道她本就聪明,而自己做事并不怎么高明,有些事不可能一直回避。更何况碧砌都知道自己在汤汁中动了手脚,想瞒都不可能瞒下去。
“三妹妹是姨娘生的?”
明清晓一怔,他没料到她先问的是这个。
“是的,原本也不算是秘密,只是你来没多久,不知道而已。”明清晓解释道,“我没特意和你说明,是因为找不到机会,而不是故意隐瞒。”
明别枝倒没有怪他的意思。这事知道与不知道,和今天的事情毫无关系。
“那么,姨娘是为了她,屡次试图置我于死地对吗?”
“不,没有屡次,更不是想要你死!”明清晓慌忙摇头,“她只是,只是希望你与江大公子婚事不谐而已!”
“就算前次事情与她无关,那这次呢?”明别枝低低道,“她是你的生母,你当然偏向着她。你扪心自问,她只是希望我与江寒月成不了婚吗?我看不是,她今日守在后园中,先是突然出声令我扭伤了脚,随后下迷药,趁我迷迷糊糊推我落水。最后见我未死,又把石凳推下。环环相扣,也不知道筹谋了多久,难道不是铁了心地想要杀了我?”
她的嗓音低沉,但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明清晓心绪凌乱,无法反驳,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你与她无冤无仇,她何必非要你死?”
“是啊,我与她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呢?”明别枝面上浮起一枚惨淡的笑容,“她只是恨我夺走了她女儿的希望,即便她很清楚,就算没了我,三妹妹也很难嫁给江寒月。”
明清晓语无伦次地道:“这十几年来,姨娘对三妹妹一直心存愧悔。母亲虽然在人前对三妹妹视如己出,背后却十分疏远。她对我的冷漠有目共睹,对三妹妹却如同炭火包着的冰刃,更为诛心。姨娘当年做了亏心事,不敢替三妹妹出头,只能以这样畸形的方式,让三妹妹快乐些。”
“听你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只要明汀兰能快乐,我死不足惜?”
明清晓背对着明别枝,闻言浑身如筛糠一般战栗了起来。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转过头道:“大姐姐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他的神色虽然恬淡得与平日毫无差别,但眼中却透露出了激愤和自伤。明别枝僵了僵,别过头道:“我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
“如果知道姨娘会下此狠手,我今日拼着被大姐姐误会,也绝不会让你出遮墨院半步!”
“然后呢?她今日找不到机会,难道永远都找不到机会吗?”
明别枝冷冰冰的言语好像一把锥心的刀子,扎得明清晓气血翻涌,口中微微泛上甜腥味。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道:“我能怎样呢?她是我生母啊!她在府中生存艰难,但始终维护着我。难道我能因为她的邪念而大义灭亲吗?”
“邪念?只是邪念吗?”明别枝嘲笑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么买凶杀人的是不是她?”
明清晓猛地瞪大眼睛,矢口否认:“不是她!我曾经特意问过,姨娘哭着说她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多银两去买萧萧门的刺客!”
“你信?”明别枝轻笑一声,不屑道,“我知道,你们母子连心。我现下无凭无据,任谁也不会承认的。不过这次无从抵赖就好,我就不信了,我还会没办法替自己讨个公道!”
明清晓跪在床前,低声哀求道:“大姐姐,能不能看在我多次示警的份上,留姨娘一条性命?”
“你是说那一碗碗的巴豆汁吗?你怎么有脸提?”
明清晓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惊诧莫名,仰了脸呆呆地看着她。
“没错,你也是费心了。园子里拢共就那么一棵巴豆树吧,豆子才刚熟没多久,你就让小厮一趟趟地摘了,送进千叶居熬汁。那天红轩跟我说你贪玩,我还觉得奇怪,我们家的二爷可不是童稚未泯的孩子呀!”
“不错,是我熬了巴豆汁混到送给你的药汁中的。”
明清晓笑容苦涩,唇边的两个酒窝好像盛满了浓浓的莲心汤,整张脸都浸泡在苦水中。
“我知道姨娘对你不满。所以我算了算时间,姨娘最有可能出手的那一天应该是父亲的生辰。姨娘虽然看起来温婉,但心性倔强,我劝服不了她,只能偷偷地熬巴豆汁,隔三差五地在药汁中混一点。这样喝习惯了,你只会以为是时气不对才导致腹泻,绝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于是到了日子,你便加重药量,让我喝了之后无法出门,是吗?”明别枝叹了口气,他是怎么想出这么麻烦的办法的?
“我知道这样做是下策,但我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姨娘伤害,又不忍心去告发姨娘。”
“就你那脑子,怕也想不出上策来。”明别枝郁郁道。
小腹的疼痛一直在持续,她只能同明清晓说话以分散注意力。但这会儿肚子上的疼痛似乎缓了点了,脑袋却越来越疼。她呻吟了一声,有些无力:“我昨日在园中见到一株巴豆树,树底下到处都是脚印,豆荚被摘得稀稀拉拉,心道府中竟有人爱吃这个。直到这会儿说起来才想明白,那豆汁是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我是想着巴豆虽然利泄,但于身体并无大碍,偶尔喝一点还能清清肠子。”明清晓自己也心虚,低了头嗫嚅。
“这话你同碧砌去说,看她会不会唾你一脸!”
明清晓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一双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眨巴眨巴。明别枝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他皱着眉跪在地上,忍不住问道:“跪着膝盖不疼吗?”
“疼。”
“我知道你舍不得姨娘,可她怕是难逃罪责。”明别枝正色道,“这不是我原谅不原谅的事。”
“大姐姐的意思是,你并不一定要姨娘死?”明清晓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我又没死成,她本来就不是非死不可。”明别枝看着他,她也不愿意让他伤心,只是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但她下手谋害于我,父亲恐怕也不会留她在府中。姨娘年纪不小了,如果被转卖了出去,你以为能不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