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朝宰相江绪如今稳居朝堂,一言九鼎,是个跺跺脚连偏远边疆都要震三震的角色。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年轻时候是个流连花丛不知返的蜂一样少年。除了家中蓄养的一堆娇妾美婢,江相在外欠下的风流债也不少,江浸月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意外。
江浸月的母亲澹澹当年是京城最知名的青楼烟溪楼的头牌,遇见江绪时还是个清倌人。怀上江浸月后江绪有意将她纳入府中,遭到了江老夫人的抵死反对。
后来虽然江老夫人过世,但江绪在朝争中官位逐年上升,自然更不方便把澹澹接入府中——其实他那时也已把澹澹忘得差不多了。澹澹身处风尘,却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同样不愿意进府仰人鼻息。
不过江浸月终究是江绪的亲骨肉,江绪再狠心也不舍得将他扔下不管。于是两方商议之下,由江绪远亲出面买下烟溪楼,同时收购了与烟溪楼相邻的一座园子。这样的话,澹澹可以继续做她的老本行,江浸月则居住在后园,母子俩也有个照应。
于是澹澹做起了烟溪楼只知其名不见其人的老鸨儿。
不料这算盘打得虽好,奈何江浸月并不如江相所想象那般听话。作为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江浸月从小跟随其母混迹于十丈软红之中,没别的本事,偷鸡摸狗之类的学了不少。就在他即将堕落成一个醉生梦死的败家子的时候,江寒月找到了他,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到远离京城的金钟寺关了几年。
用江浸月的话说,那哪里是寺庙啊,分明是个监牢加武馆!除了吃不完的青菜豆腐,还有挨不完的拳打脚踢。光头师兄弟们起床时还是勾肩搭背的好哥们,到了下午那就是仇深似海的死敌,个个打起来拿命拼。
从金钟寺出来后,江浸月面子上虽然还是游手好闲,暗地里却已经成为了江寒月的得力助手。烟溪楼有江相做靠山,经营得极为繁荣,已经成为云岚城首屈一指的青楼,在吉庆坊更是所向披靡。除了京城中人光顾,因为名声在外,烟溪楼也是外来客商的逗留宴客所在。
因此楼中消息畅通,在江寒月的刻意训导下,江浸月成了他的情报人员。
“老大,方才你怎么没跟大嫂说尹家那小子的丰功伟绩?”兄弟二人从明府跳墙出来,在深夜静寂的隆庆坊街巷中行走。
江寒月思绪思绪被打断,冷冷地瞪了江浸月一眼,又回过头去。
江浸月贼兮兮地凑到他跟前,道,“你这样不对。尹爰息与大嫂认识了那么多年,就好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她心里,拔是拔不掉的。你得用开水浇,一遍两遍的,那树就慢慢死了。”
“下次别再偷听了。”
“是啊,用不上的时候我偷听是不对的,用得上的时候,谁管我哪来的消息呢?也不知道谁交代我留意跟明家阿蝉有关的消息的。哎,我倒是忘了,任风回的消息你不要了?”
“闭嘴!”
江寒月凶神恶煞般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闭上嘴,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大哥阔步离去。
江浸月站在隆庆坊口的牌坊下,呆了会儿,他忽然抽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懊恼道:“我这是在怕什么,他又打不过我!”
“不过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莫非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未婚妻子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说起来太傅家那个金尊玉贵的长孙也够荒唐的,要什么女人不行,非要去招惹谢家姑娘。”
他口中的长孙自然是尹爰息。
江浸月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查跟明别枝相关的事情,顺便了解了一下尹爰息,这才得知他这些日子风流债缠身,无暇过问青梅竹马即将成为他人妇的大事。
其实这桩风流债对于太傅府来说,也不算是祸事,顶多有点丢脸。
芒种之事过后,长公主匆匆忙忙拣选了两个月,终于在一堆闺秀中看中了容貌尚佳,家世也过得去的几位,找了一天约她们进府看看品行如何。
这回她学乖了,先命人打探清楚有没有婚约之类的事情,当然明家的姑娘她是一个都看不上。
笑话,她家息儿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配明别枝已经是十分委屈了,何况明家另两个姑娘。
相府的江霜月也不在其中,一则她再受宠也是个庶女,二则明别枝即将成为她的大嫂。瑶安知道儿子对于明别枝的孜孜以求的执着,万万不愿意二人来日再搭上关系。
那天收到邀约的众夫人携女过府,姑娘们照样由尹爰止招待。其中有个骁勇伯家的嫡女谢彩箑,长相英武,举止也豪气,一不留神就溜到了惊鹊楼,与醉酒的尹爰息打了个照面。
尹爰息虽然并不好色,但前几个月闯下的风流名声也不是假的。近些日子因为瑶安管束严格,他只得每日躲在金鹊楼中喝闷酒,很是空虚。
那天他醉眼朦胧中看到谢彩箑后,还以为是惊鹊楼新来的侍女,心道容貌倒是别致,于是顺手一抱,滚到了近旁的床上。谢彩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半推半拒之下居然也从了。
事后尹爰息呼呼大睡,谢彩箑整理好衣衫,若无其事地出了惊鹊楼,依旧回尹爰止的待客厅玩乐。尹爰止是个神经粗放的,不曾注意。其余几位闺秀见她行动稍有不便,以为她乱跑摔了跤,幸灾乐祸尚且不及,更不会去问了。
待过了半月,谢彩箑往常准时的月信不至,被谢夫人请来的太医查探出了异常。
骁勇伯府顿时翻了天!骁勇伯军伍出身,凭一身血肉挣下了爵位,自是忍受不了爱女被占便宜的耻辱。
可谁叫那边是太傅府呢?况且还是自家闺女送上门去的。骁勇伯打落牙齿和血吞,厚着脸皮去与尹虚白说理。
尹虚白把儿子狠狠训斥一番,又与瑶安商议了半天,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行完三书六礼,赶在显怀前将谢彩箑迎娶过门。
太傅一听说有重孙子可抱,欢喜得眉毛都快掉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礼不礼的事情。倒是瑶安每日长吁短叹,郁闷不已:当初即便闭着眼睛选一个,也不会寻到个比谢彩箑更加德行有亏的。
至于尹爰息愿不愿意娶,谢彩箑想不想嫁,没人关心。
尹爰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这下真是连酒都不敢再喝了。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啊?她谢彩箑自己爬我床上的,凭什么要我负责啊?”
兄妹二人坐在清风亭中,看着下人在边上烤鱼。
鱼都是外边买来的,池子中早就没了鱼。明家公开婚讯的那一日,尹爰息命人把池水放干,喝着酒看几尾肥鱼在池底蹦跶。后来虽然池子又接满了雨水,但鱼是再不会回来了。
尹爰止那日对谢彩箑没多留意,此时听见尹爰息这混账话,嗤笑道:“哥哥,往好了想,谢家姐姐好生养,嫁过来后三年抱俩,我们家将来热闹着呢!”
“去去去,你去东宫热闹去。我听说李昀身边美女如云,有的是热闹可看!”尹爰息愤愤然地拿起一串鱼咬了口,却看见妹妹垂着头,眼中隐有泪光。
他这才想起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他算是京城花界的后起之秀的话,那太子就是名震四海的前辈行家了。
“别哭啊!这样好不好,我们不嫁,去求求皇帝舅舅,就说亲上加亲素来容易生出傻儿子,这婚事不要也罢!”
尹爰止夺过他吃了一半的鱼,远远扔进水里,又舀了碗水浇他头上。
“这些日子喝酒喝得脑子坏掉了是不是?皇帝是我们的亲舅舅吗?母亲虽说是端太妃名下的女儿,宫内谁不知道是寄养的功勋之女!”
“呵呵,我自然没忘,这不是逗你开心么!”尹爰息被水浇了一头一脸,也不恼怒,径自走出亭子,回惊鹊楼去换衣服。
“哥哥,你当真是忘了蝉儿吗?”尹爰止在他背后幽幽问道。
尹爰息忽然踉跄了一下。
他站稳脚步,缓缓道:“言儿,你没爱过一个人,没对一个人魂牵梦萦过。所以你不会知道,有的人一旦住进了心里,除非天长日久地相处坏了感情,不然是永远赶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