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消息已然传遍了江家后院。关于半溪阁这个刚出生的小娃,虽然个人自有想法,但所有人都在笑,而且笑得真心实意。
就连躺在自得堂卧房中的江夫人听到秦姨娘说出两个字后,僵硬的脸上也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
“好。”
她咧开嘴,作出了一个有些吓人的笑脸。
“我就说么,红轩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福薄的,果然生了个丫头!”任风回当然也很满意,虽然她对红轩的评价有失偏颇。自从江小小姑娘出生后,主仆之间的对话时常围绕着那个孩子。紫陌知道,自家姑娘心里始终是介意被拔了头筹的,不过幸亏那是个女儿。
紫陌弯腰比划了一下任风回肚子的形状,笑道:“那是自然,相府的长孙当然该是嫡子嫡孙,凭那狐媚子也配?”
任风回听到“嫡子”二字面色有些阴郁,不耐烦道:“他又去哪了?一早起来就没看见他。成天往花街柳巷钻,也不怕带脏病回来!”
紫陌知道她口中的“他”不是旁人,正是这院子的男主人,江清月,当下回道:“姑爷近些日子好像收敛了,极少出门,倒是往自得堂跑得勤快了些。”
任风回的这才缓和了脸色,抽帕子压了压鬓角道:“出去走走吧,顺道去瞧瞧婆婆大人。有了大孙女,让她再时不时地看看我肚子里的大孙子,高兴高兴。唉,也是可怜,老躺着没点新鲜事听着实憋屈。”
紫陌一时有些无语。也不知道江夫人造了什么孽,摔了一跤后卧床不起也就算了,还隔三差五地被任风回言语讥讽。不过次数多了,原本好强的江夫人似乎慢慢习惯了,从起先的羞怒欲死到如今的处之泰然,任风回渐渐失去了兴趣。
“听说今日老爷也在自得堂,万一让他看出些什么,恐怕不妥。”
任风回最近身子愈来愈沉重,性子也越发娇纵,闻言怒道:“怕什么,她连话都说不了。再说了,就算真有点什么,江寒月自会设法周旋。瞧他最近高兴的,怕是当爹当得连我都忘了,不给他找点麻烦我都不舒服。”
“我哪里就敢忘了你呢?”江寒月闪身从门边进入,紫陌轻吁了口气,走出去守在廊下。
其实自从江夫人出事后,江家后院差不多全在江寒月的控制中,他本来无需如此谨慎。不过今日他父亲在自得堂,他怕江清月再闹起来的话会招致怀疑,因此多加了一份小心。
屋中点着淡淡的熏香,任风回赌气背转身子,等着他来哄。
不料等了许久,也不见江寒月有动静。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谁都不说话。
许久过后,江寒月的声音随着一缕幽香飘来:“你既然不想见到我,我这就走了。娘娘传话过来,让我带着米珠儿进宫一趟,她想看看。”
红轩的女儿虽然足月出生,但因为孕期一直担惊受怕,孩子落地时瘦瘦小小,宛如一粒小珠子般脆弱。汪姨娘抱起孩子时一眼看到掉在地上的一支米珠镶嵌的簪子,心中一动,顺嘴称孩子为“米珠儿”。
“还没满月呢,娘娘就这么着急?”任风回倏地转身,语气微酸。
“你放心,等你生下了我们的孩儿,娘娘当天就从宫里出来看你了。”江寒月坐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任风回慢慢依偎过去,不安道:“最近我去看望婆婆时总觉得她眼神不善,半夜里常常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江寒月把她揽在怀中,温声道:“她知道那么多事,能有善意才见鬼了。你好好地别去招惹她,觉得闷了就去花园走走。”
“我还没见过你的米珠儿呢!”任风回嘟着嘴撒娇道。
“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看的。”这话江寒月就有些违心了,米珠儿刚生下时长得不招人待见,这一个月渐渐长开了,白白嫩嫩,煞是可爱。红轩拒绝了江寒月请奶妈的建议,自己带在身边奶着,简直是有女万事足,连江寒月都懒得搭理。
故此下午江寒月进宫时也只能让红轩包得严严实实地跟在车内,以防米珠儿路上不安生。江后虽然人未到过相府,对其中详情倒是一清二楚,早已遣了宫中备着的奶妈在宫门外迎候。
红轩看了眼那奶妈,见她一身藏蓝色宫装,生得眉目温柔,悬了一路的心稍觉安稳。米珠儿闭着眼睛,手指塞在嘴里,奶妈笑着把手放好,道:“姨奶奶可别让孩子这么吮指头,当心牙歪了。”
“姑姑说的是。”
说话间奶妈抱过米珠儿,红轩依依不舍地松了手。米珠儿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要么我再哄哄她?”红轩心疼不已,眼睛哀求地望着奶妈。
“姨奶奶放心吧,一会儿就好了,不会哭太久的。”
她的嗓音虽然还是温柔的,但已然含了丝不耐烦。红轩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碧水河悠悠流淌在宫墙外,护卫着这座宫城的平安。红轩坐在马车边缘,把帘子掀开,目送一行人远远消失在那高耸的宫墙内。
晴空万丈,春天的阳光虽然是灼热的,风却是温柔的。遥远的花香携带着碧水河的水味,吹入鼻端,令人昏昏沉沉地想睡。
红轩出神地仰望了会儿角楼和宫内零星的几株大树,目光再落回朱红的宫墙上。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那宽阔的门洞变成了一张大嘴,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她好像听见米珠儿隐约的哭声。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看到江寒月疲惫地走过汉白玉石桥,上了车。
“米珠儿呢?”
红轩拼命地往宫门口张望,那边江寒月已经命二鲤出发返回了。
“等等,米珠儿还没来呢!”
她隐隐有些不良的感觉,一双手紧紧握着车帷,忍不住抖了起来。
“别看了,娘娘一眼就喜欢上了米珠儿,打算留在宫中住几天。”江寒月把她的指头一根根掰下,拉回车内坐好。
“不是,米珠儿还没满月呢!她一向在我身边习惯了的......”红轩抓着江寒月的手,含着眼泪恳求,“要不爷去跟娘娘商量下,若实在是要留米珠儿在宫里,能不能让我陪在身边?”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宫里待着?”江寒月忽然暴躁了起来,呵斥道,“寻常人巴不得孩子能在宫中养着呢!米珠儿一个庶女,如果能在娘娘膝下长大,将来择婚都没人敢嫌弃。”
“可是......”可是她历尽艰辛,难道是为了母女分离吗?但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因为江寒月的脸色十分吓人,阴郁得好像快滴下水来。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寒月,即便是在他最讨厌她的那些日子,他的眼中也没有这样暴烈的光芒。
他心里好像藏了一团火,而他在努力压制,生怕火蔓延开来,烧成了海。
红轩猜得没错,此时的江寒月正在努力克制着怒火。
从进入凤仪宫开始,他就再没见过米珠儿。他的皇后姑母似乎完全忘了今日召他进宫是为了看看侄孙女,孩子甚至都没进凤仪殿,她就让望云抱着,和奶妈一起去了偏殿。
江寒月当然察觉了这其中的反常,江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日子长着呢,一路劳顿,孩子该歇歇。”
“姑母这话说得,春天的日子虽比冬天长,但一个下午也很快就过去了。”
江后坐在上首,怀里抱着阿狸,低下头看他:“你也知道春天的日子过得很快,怎么就陪着别人做上了春梦呢!”
江寒月这才明白,他与安王李旸的事被江后发现了。不过就她的态度来看,恐怕她知道的仅是他站在李旸那一方,至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并不清楚。
不然的话,她绝不会还有心思同他打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