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行驶着,天边金色的余晖把车影拉成了长长的条子。在生机勃勃的春色中,这一辆车却似乎染满了沉郁的哀婉,从寂静中驶来,驶向寂寞。
二鲤在相府角门停了车,却并不驶入,只是扶着红轩下了车。
“大爷,那米珠儿......”红轩站在车外,面上忧色重重,一不留神又落下滴泪。
“她在宫中好好的,你发什么愁?”江寒月不耐烦地催促二鲤,“快走,天都快黑了。”
车子好像一阵风一样,把尘土留给了红轩。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好像被那马车带走了魂魄。
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就好像春日盛放的一朵桃花,毫无预兆地凋谢。
赵管家正好在门房和小子们闲扯皮,见状便“哎哟”了一声,飞也似地奔到了红轩跟前。
“施姨奶奶这是怎么了?大爷呢?”
马车停靠在吉庆坊的坊门,江寒月下了车,从人流中穿过,到了烟溪楼。
傍晚的烟溪楼十分热闹, t虽然算是稀客,不过因为是贵客,一进门便被大茶壶带到了花魁鲛绡房中。
“哎呀,江大公子怎么想起我这来了?”鲛绡一脸的喜不自胜,纤腰款摆,一步一摇地迎上来。
“少废话,你知道我来做什么,把暗道打开!”
鲛绡甩了甩帕子,骂道:“扫兴!”但她的腰肢一下子直了,脚步也稳健了,好像方才那个软得快化了的女子并不是她一样。
“这里。”她走到床边,在枕后的雕花床板上按了下。
床后吱吱咯咯,不一会儿便现出一个硕大的孔洞。江寒月爬到洞内抬头看着鲛绡道:“按钮再换个地方,不然夜里跟客人亲热时碰到的话,多吓人。”
“老娘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压床!”
暗道中伸手不见五指,只闻得见刺鼻的泥土味。江寒月在入口的一个壁橱内掏摸了会儿,找出一根蜡烛。
昏暗的烛光微微晃动,江寒月行了片刻,转过几个弯。就在蜡烛即将燃尽的时候,一道银色的月光射入洞内,边上是几级石阶。
暗道的出口位于一座花园的假山顶,俯瞰之下,周边屋宇灯火通明。江寒月走下假山,在温柔的晚风中进入园中一间小小的水榭。
凤仪殿中,江后扔了阿狸,把米珠儿抱在怀中细细端详:“怪不得叫这名儿,果然长得像。”
她的身边坐着李昀,这时候皱着眉道:“母后怎么知道江寒月一定会就范?不过是个妾出的庶女而已。万一他根本无所谓,反倒打草惊蛇。”
“要不是叫米珠儿,我也不敢笃定。”江后眯着眼睛,把孩子递给奶娘,“你好好照顾着,若是带得好,来日去太子府伺候。”
奶娘大喜,千恩万谢地下去了。李昀脸色有些尴尬,闷头道:“母后连这都知道?”
“就你这荒唐孩子,我不多看着点恐怕都翻天了!”江后戳了戳他的脑门,咬牙恨道,“旁人不清楚,我不信你不知道,那明家三姑娘是姨娘生的,你也敢叫她怀你的孩子!要不是我的第一个孙儿,我早就把她处理了!”
“母后方才说江寒月的孩子叫米珠儿,又说她像,不知道是像谁?”李昀讪讪地转移了话题。
阿狸喵呜叫了声,跳上江后膝盖,那双细白的手慢慢地捋着阿狸一身的皮毛,手指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一桩旧事而已。这孩子虽然小,眉眼已经能看得出来像极了玉儿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姑姑。当年玉儿发疯,起因便是她女儿的夭折,因此一直是寒儿的心病。”
所以她认定了江寒月绝对不舍得任由这个叫米珠儿的孩子在她手中生死未卜。
“那孩子叫做小米儿......”
水榭内,江寒月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绝。
“有些事情年深日久,自己忘了,就以为别人也忘了。”
“她一直暗示我杀害小米儿是我那嫡母的意思,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以为是真的。”
“我怎么会忘了呢,小米儿分明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对面的人叹息了一声,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母后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江寒月烦躁地甩了甩头,“她不希望我姨娘身边留着一个错误的证据,将来成为我前行路上的障碍;她希望我来日跟在太子身边,辅佐他治理天下;她希望我妻妾成群,荣华富贵!”
“这样不好吗?”那人笑了声,道,“她对你,可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更尽心。她从来没为我这样安排过,筹划过。”
“可是我不需要她来安排我的人生!”江寒月仰头饮下一杯酒,惨笑道,“她把我当成了她宫中的阿狸,任她拿捏!如今又以米珠儿为要挟,让我继续走她给我指定的路!我忍不了!”
“既然你不打算忍下去了,那么我们的计划这就开始吧?”
江寒月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眼中渐渐充血。男子的话低低的,好像春夜中最迷人的花香,引诱着人铤而走险。
“你该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趁着他们以为拿捏住了你的软肋,放松了警惕。”男子狭长的眼眸中露出探究,“还是.....你后悔了?你是担心她杀了你女儿?”
“怎么会,安王殿下。”江寒月唇角弯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意,“能为了大业牺牲,那是米珠儿的荣幸。”
“那便如此吧,暮春风光虽好,也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这一年的夏天尤其炽热,人走在清鉴宫前的汉白玉桥上,好像都快被晒化了。翠色的琉璃屋顶,朱色的宫墙,似乎都着了火一样,在烈日下闪着炫目的光。
一驾马车极为嚣张地飞速从内宫驶出,穿过最后一道高耸的宫墙。
“殿下请稍等!”
高大的宫门外侧,两列护卫好像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地拦住了马车的去路。驾车的是太子府最得宠的小宦官烛台儿,见状立即倒竖了眉毛,尖着嗓子道:“太子你们也敢拦?”
“怎么了?”李昀半敞着衣襟,睡眼惺忪地从帘内钻出,跳下马车。车内有冰盆,他身上还冒着丝丝寒气,此时乍然暴露在烈日之下,寒气瞬时化作了热汗。
“敢问太子殿下,车内还有人吗?”卫所头子瞧了一眼他额头上汩汩冒出的汗珠,躬身询问。
李昀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心里微有些诧异。这人他熟得很,素来只会唯唯诺诺,今日怎么有胆子拦他?
“我什么时候一个人出行过?”
天下人都知道,大靖朝的太子李昀生性风流,到哪儿都不缺女人。
卫所头子姓林,年岁已经不小了,只图过几年平平安安从位子上退下来。但今日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得罪李昀,招招手,有两个护卫走了过来。
“请殿下恕罪,林某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行事。”
烛台儿见那两人果真靠过来打算揭车帘,挥着鞭子高声怒骂:“大胆!车中的是我们良媛娘娘,你们也敢冒犯?”
其中一名护卫胳膊上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痛。他停了下来,眼望着老林等他示下。
“实在是近日有刺客图谋不轨,因此才行此不得已之事。”老林额上汗如雨下,面庞被烤成了猪肝色。
“原来如此,看来我倒是成了窝藏刺客的犯人了!”李昀面色一凛,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老林似乎是被这一巴掌打醒了,想起来这是未来的清鉴宫之主,忙退开几步:“不敢,不敢,殿下这便出宫吧!”
众护卫得了命令,各自让开一条道。李昀手指着老林道:“你等着,若是我的美人有半点不适,我唯你是问!”
烛台儿跪在马下,李昀一脚踏在他的背上,伸手去撩帘子。
“啊!”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