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话音刚落,谢彩箑的丫鬟便转头看她,道:“是的,江大奶奶,您是跟我们姑娘不熟,但您跟我们姑爷熟啊!”
“混账!”江绪瞪着眼睛怒道,“你们都是傻子么?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
自得堂伺候的几个婆子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把那丫鬟拖了出去。只听见屋外咕咚一声,那丫头一声惨叫,嘴里犹在拼命哭嚎:“江大奶奶,您可怜可怜我们姑娘吧!她就这一个心愿了呀!”
江夫人惊出了一头的汗,此时讪笑着同江绪道:“老爷别生气,听说那谢家姑娘本就有些傻气,底下丫鬟脑子不好也属正常。”
“就是,若非有些不聪明,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就带着肚子进了尹家啊!”汪姨娘讨好地迎合江夫人。
秦姨娘鄙夷地瞥了瞥她,江霜月在一边看到,知道是嫌弃汪姨娘言语粗鄙,不由又笑了。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进宫去了!”
江绪板着脸站了起来,江寒月跟在后面,走过明别枝身边时低眉斜了眼。明别枝见他眼神不复原先那般温润,知道他多少有些不悦,暗自叹了一声。
江霜月心思敏捷,见状拍拍嫂子的手安慰道:“大嫂别多想,这又不关你的事。父亲说得对,纯粹是那丫头胡说八道!”
“若是自己干净,旁人如何有话说?我当初就觉得这婚事不妥,哪个姑娘家好好的在外有风流官司?”
汪姨娘凉飕飕地在旁刺了句。
“玉儿姐姐,一会儿夫人和大奶奶就该去觐见皇后娘娘了,我们姐妹不如一道去金缕楼坐坐?”
汪姨娘见明别枝并不理她,江夫人也没喝止的意思,便打算多说几句。经秦姨娘一提醒才了悟明别枝也是有资格面见皇后的人,这才悻悻地住了嘴。江夫人姑嫂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虽然她不知道皇后对明别枝的态度,但有江寒月作倚仗,想必这个新媳妇是能在凤仪宫说得上话的。
“我才不去同那帮子贱人说话。”她一口回绝秦姨娘的邀请,转头换上张笑脸同明别枝道:“大奶奶别嫌姨娘说话不好听,我素来心直口快,你别见怪。大爷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对半溪阁能有什么坏心呢?还不是一心一意地指望着你们两口子恩爱和睦?”
“姨娘尽管说,我若是在意了算我输。”明别枝站起来掸了掸衣衫上的皱褶。
那边江霜月依偎着秦姨娘,含笑道:“咦,姨娘,母亲什么时候请了变脸大师来了?这离元宵还远着呢,哪有这么早唱戏的?”
“坏丫头!”秦姨娘作势要打。
汪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深觉自己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下懊恼不已。
江夫人笑吟吟地过来牵了明别枝的手道:“蝉儿别听这泼皮说话。有这么好的儿媳妇是我前世修来的,多少人眼红着呢!走,我们进宫去!”
“大嫂,别忘了带上娘娘送你的那只小猫咪,可比旁人体面呢!”
“死丫头,少说两句会憋死你?”秦姨娘见江夫人出了门,汪姨娘在一边虎视眈眈,心里有些发憷。俗话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把汪姨娘的疯劲给激了出来,倒霉的是她们母女。
好在汪姨娘今日尚还算冷静,只是恨恨地白了江霜月一眼,跟着便出去了。
一时间自得堂人去楼空,只剩了一堆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收拾。
与相府隔着几条街的太傅府乱成了一锅粥。尹爰息的惊鹊楼中,婆子丫鬟如没头苍蝇般上蹿下跳,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哭声。
虽然离谢氏生产还早,但奶娘是早就备好了的。昨夜谢彩箑突然发动,瑶安公主整宿坐镇惊鹊楼,在产房边上的一个暖阁中指挥人事。
待到孩子呱呱坠地,她才松了口气。正打算离开去休息时,猛然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地进了暖阁,说谢氏下红不止,血流得跟水似的压不住,把几个产婆都吓跑了。
瑶安方寸大乱,她生过孩子,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之处。尹虚白也闻声而来,忙着让人去请太医,又安抚妻子,让尹爰止一道过来陪母亲说话。
来的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楼太医,经过诊视后,他摇摇头,看了眼奶娘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道:“让孩子多看看他母亲吧!”
谢彩箑恰在此时苏醒了过来。
她的心一片冰冷。
楼院使出了门,她唤过身边哀哀欲绝的丫鬟柔儿,惨然道:“我去之后本也没什么牵挂,孩子是他们家的种,自然吃不了亏。你跟着我来了尹家受了太多气,此时还得劳烦你为我做最后一桩为难事。”
她话说到一半,尹爰息便走了进来,柔儿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往外走。经过尹爰息身边时,她被他一把攥住,怒斥道:“你凭什么去搅扰蝉儿!”
柔儿从小跟着谢彩箑长大,练就了一身蛮力。骁勇伯当初怕她太过强横,所以逼着女儿替她改了个名,以期以柔克刚。此刻身负谢彩箑嘱托,她当然不会同尹爰息客气,一把将他推得倒退了几步,闪身出门。
“凭什么?就凭她是你的蝉儿啊......”谢彩箑平躺在床上,她知道自己如今还有力气说话全仗着方才那碗被硬灌下去的独参汤,以及传承自父亲的强健体魄。
可她就快死了,死前还未必能见将她视若珍宝的父亲一面。她知道太傅府的人肯定已经到了骁勇伯府,也许父亲正在心急火燎地赶路。
她是个不孝女,即便快死了,她心中也只有她自己的恩怨情仇。
“她早就是江大奶奶了。”尹爰息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在你心里,她这辈子都是你的蝉儿。”谢彩箑的眼中流露出疯狂的光芒,“尹爰息,我那么爱你,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所以我想成全你,让你借着这个机会见她一面,成全你的痴情。你不感激我吗?我死了都想着成全你。”
“我以为,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尹爰息怔怔地瞧着她,这张花一般的脸庞,是如何在他身边慢慢失去了鲜艳的色泽?
他确实抗拒过,厌恶过,他连见都不愿意见谢彩箑。可是那天在城墙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妹妹摔下了城楼,他才明白,他的执迷不悟只会让亲近的人受伤害。
至于这个亲近的人里面是不是包含了他的妻子,尹爰息拒绝去想。
但从此后,他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个即将与孩子见面的父亲,对身怀六甲的谢彩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上至老太傅,下至惊鹊楼的洒扫丫鬟,都惊诧于他的转变,也欣喜于他的迷途知返。
“我原本也以为,你给的够了,甚至超过了我的预期。”谢彩箑感觉到自己生命在逐渐地流失。她身上盖着绵软的丝被,房中燃着三四个炭盆,可她还是觉得越来越冷,好像心底的那片寒意一直在扩散,弥漫了四肢百骸。
“可人是贪心的,你给予的越多,我渴盼的越多。你给了我一生一世的奢望,直到昨晚我才知道,我仍是在做梦。”
是啊,她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尹爰息是回心转意了,以为她的付出有回应了,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那个人。
“你既然给不了我你的真心,为什么要让我产生这种错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