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秦夫人的烦恼人情
正月下旬里的一天,浩然大清早便带着长远去月揽芳华里看慈姨娘。
月揽芳华的四季用度一如既往的优渥,慈姨娘也一如既往的会买会操持,但她毕竟独守空房许久,这些年见老爷的次数明显不及夫人多,有时候主动送些东西给老爷,也得样样经过夫人,传了话有回音,可老爷总来得少,或许他真的很忙,也不敢埋怨,慈姨娘自知和夫人很难做姐妹,便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如今整日靠看书做针线打发时间。
二爷看小慈身上穿着崭新的紫羔皮袄,戴着金镶玉嵌宝群仙庆寿钿儿,珍珠葡萄串耳坠,翠玉手镯,打扮的也十分精致,可人却少了曾经的活泼俏皮,心里生出不少怜惜,毕竟她为自己生了三个孩子,也一直很喜爱她,正打算开口解了她的禁足。
慈姨娘见老爷突然过来,不知是喜是惊,好容易回过神来,赶忙放下手中书本请老爷坐,又忙吩咐丫鬟上茶,还不忘叫用老爷喜欢的那套宋代汝州窑脱胎瓷具。小蝉连忙去沏茶。
浩然见小慈喜上眉梢,心态是真好,忽又一瞬间想到了雅娴刚生完龙凤胎,她要是能出门的话,肯定往承逸伯府跑,千万别又被谁忽悠了,还有长远读书还不知如何呢!所以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关心了几句要好好保重身体。
二人没说多少亲热话,浩然只是让长远来跟娘告个别,说晚上会来留宿,然后就送长远去了纪先生家里。
富家公子出门借宿读书的阵势就是不简单,光行李使物就拉了三大车,还不算之前已经送了床柜桌椅过去,父子俩乘坐在一辆马车里,此外还有或骑马、或赶车、或坐车的家丁二三十人,准备到时候搬东西,主仆连带行李七八辆车,声势浩大的送长远少爷去读书。
浩然父子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没有,浩然不屑于婆妈啰嗦,把儿子送到纪先生家里,就算纪先生夫妇再怎么照料,也不可能过的有家里好。都说男孩要穷养,长远就是打小过的和家里几个女孩一样的娇贵,怎么富养怎么来,弄的现在一点苦都吃不下去,浩然也是实在不愿儿子误了光阴才这么做,男儿当自强,一个人无论出身有多好,都不能只倚仗着出身,想要大树参天,必先扎根独立。
安顿好长远回府后,已经是傍晚,浩然看看院里寒冷时气未过,想到这些时日养伤,剑都没碰过,忍不住拔剑在燕禧堂的院子里练起来,一套剑法还没舞完,突然就觉得身子骨不适,连忙放下剑赶紧回屋。
才走进燕禧堂里,贾夫人就急忙迎出来,听见丫鬟禀报老爷在练剑,贾夫人正要出来阻止。
浩然对着妻子也不想装,不知道是不是骨伤还未复原,此刻已经发作了。
贾夫人看浩然脸色突然不好,立刻把人扶到西梢间床上坐下,命丫鬟赶紧去请大夫,自己独自在屋里帮夫君把衣裳脱了先检查一番。
伤口已经裂开出血,贾夫人不会治,也不敢让浩然乱动,只能把药箱里的纱布拿过来先给巴扎止血,然后坐在床边,让浩然侧背靠着自己,顺手取过一旁的黑貂皮衣帮浩然把前身围着,然后抱在怀里。屋里的地龙和炭火烧的火热,夫妻二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等着大夫过来。
年少时各种折腾,老了终于懂事些,浩然一生要强,即便有这般好的家世出身,也没怎么靠过父母兄长,仕途的辉煌都是自己一步步打拼出来的,也极反感一些自恃有能耐父母而不思进取的人。
贾夫人看看浩然身上白皙的肌肤,想他到如今看起来还这般年轻,却在很久以前就喜欢对下人自称老爷,就说:“夫君,你皮相真好。”
“好什么啊?老了!”浩然接口,又把头转过来,看着贾夫人的眼睛问:“婉言,在我们小的时候,你每次见到我,总是又热情,又腼腆,又活泼,又温柔,你对别人都不是那样,我知道你深爱着我,一直都知道。可我却不够爱你,我不如凌潮旭对你那般,他对你的深情是超过一切的,你为了我,为了一个你爱的人,放弃了一个真心爱你,一个想用一生对你好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值吗?”
“值。”贾夫人说,“我嫁给了我爱的人,嫁给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些年是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我始终甘之如饴,倘若当年真的错过你,那才是最心痛的遗憾。”
浩然叹息道:“是啊!这么些年,我虽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到底日子能过。”
贾夫人说:“我生来命好,从不愁过日子,嫁给你是为了爱情,为了我的心,为我这一生真正潇洒恣意的活过,爱过,恨过,我要轰轰烈烈玩掉这一生,寻常女子未必要的起我这份洒脱,所以不必去替我想值不值,人所在意的值或不值,我早就不放在眼里。”话中语气超然而坚定。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上天把你给了我,是对我最大的恩赐。”浩然闭上眼睛,把身体靠在妻子身上。
雅量来燕禧堂准备问问今日长远哥哥的事,却见丫鬟急急忙忙去找大夫,猜是爹爹的伤势严重,忙进了里间,正瞧见母亲把衣服脱了半身的父亲抱在怀里。
雅量没见过爹爹衣衫不整的样子,看到了也没避开,父母女儿三人就静静的彼此看着,末了还是浩然先开口:“雅量,你也大了,爹是男子,你看到了要回避,以后进爹娘的房间先通传一声。”
“哦,知道了,爹爹。”雅量干巴巴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退到次间等着。
小赵太医过来检查后,把伤口重新处理了一番,再三嘱咐要多修养,药得按时吃,不可行动太过。
诊治好后,贾夫人命丫鬟给大夫递上一份厚厚的银封,又请大夫吃茶,把府里上好的阿胶拿一盒送给大夫,最后才着人好生送大夫出门。
送走大夫后,贾夫人回屋看见雅量坐在床边,父女俩说着长远的事,贾夫人就没打扰了,转身出去吩咐厨房备晚饭,浩然今日行动这般急躁,必是不舍儿子离家,往日在眼前多有不满意,可父子真的一旦分开,彼此都会思念着对方。
浩然的伤口被重新包扎好,就一直睡到晚上没起来,连晚饭也吃不下。
慈姨娘见老爷没来,便着人来问,得知老爷伤重,连忙带着炖好的参汤来探望。
时至如今,贾夫人还是不适应慈姨娘介入他们夫妻之间,她能好好善待孩子,也不吝啬与小慈分享荣华富贵,唯独涉及夫君就不情愿,多一点少一点就是那么在乎。两个女人都有个性,浩然是两个都爱,容易谁弱势就偏向谁,所以几十年争风吃醋从没断过,贾夫人见夫君和慈姨娘有说有笑,就直甩脸子说风凉话,慈姨娘见他二人恩爱,也时不时撒娇撒气,或许过去这些年,都已经学会与彼此和解,却始终学不会如何相处。
贾夫人留了汤水,却支走慈姨娘,独自照顾夫君。
浩然看出小慈委屈,也不好明着偏袒,等人走后才与贾夫人说,让雅娴的孩子满月那天,一定把慈姨娘带去郭家走走,毕竟是她的骨肉。
贾夫人对这些不狭窄,她心怀男子气概,正常出门在外,都把自家里人维护的不错,何况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连忙道:“你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带她去,毕竟是她的亲外孙外孙女,怎么她都该去看看,你好好休养,别操太多心,这些年我何曾委屈过她,你想她每年做生日,置酒请客,能有她的不用你说,一样没少。”
二爷被贾夫人好一通言语劝住,终没再说下去。
正月下旬这日,秦夫人做了上好的银丝糖,特意着人去把雅俗雅量接来家吃个饭,夫人坐在熏笼椅上一边熟练地装糖打包,一边等俩侄女。姐妹俩到了嘉乐堂,看见三婶给油纸包系十字绳子手法灵活,满眼惊奇,就一起喊了声三婶。
秦夫人忙停下活,命倒茶来,又拉俩侄女到炕上坐,打开剔红攒盒,里面九样新鲜糖果,又端来一碟金灿灿的黄米红枣糕,炸的外酥内软。
姐妹俩每次来三婶子这里,总被要求吃呀吃,有一种饿就是三婶子觉得你饿。
荔枝端来茶,紫菱给赤铜宝相花暖炉里添些银骨炭,又上前把这间打起的红玛瑙珠帘放下来。招呼俩侄女坐好后,秦夫人继续分糖打包。
雅俗雅量吃了两块枣糕,便玩起元宵那日买的九连环和鲁班锁,婶婶侄女们随口说几句家常话,谈谈伯伯叔爷家中最近怎么样了,又说贾夫人不会做针线,送给雅娴孩子的虎头帽和虎头小鞋都是慈姨娘做的,恩睿他们这一代的什么时候出个丫头才好,怎么全生小子!也不知长安媳妇这一胎能不能得个闺女?一时满屋欢声笑语。
雅俗雅量都夸银丝糖特别好吃,入口即化,绵酥甘甜。秦夫人很得意,她整日研究各种糕点零食,一有新品方就放铺子里批量生产售卖,不光在做工用料上别出心裁,包装宣传方面也独具慧眼,又有相公的地位支持,夫妻俩都是相互成就。
说起三婶子腌的咸鸭蛋,沙软流油,雅量听父亲夸了几遍,之前又听说是咸鸭蛋把刺客给咸干了魂,最后迫其招认,于是向婶子夸起她家鸭蛋,又问咸鸭蛋是不是用泥巴腌出来的。
秦夫人对侄女说:“用红泥巴腌咸鸭蛋是最老的办法,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咸鸭蛋都是用红泥巴腌制的,像我们在城里难挖到红泥,临时需要腌几个蛋,不可能特意跑去京郊一趟,所以有时候就用其它东西代替一下。”
“一般用什么代替?”雅量好奇问到。
“我今年才腌几坛鸭蛋就用的是酒,先把鸭蛋整齐摆在坛子里,一层鸭蛋一层盐,盐多少根据口味,全放满了,再倒上酒把鸭蛋淹没,然后封藏起来,等一个月就能吃了。”秦夫人手上边做活边说。
雅量听的想回去试试,又问用的什么酒。
“好酒可不值当,就那十几文钱一斤沽来的烧酒最好。不只是腌鸭蛋,腌肉也是,若用了好酒,酒味儿盖过肉的香味儿,反而不怎么好吃了。”秦夫人笑道。
雅量:“按您以前教过的法子,我也让厨房试过,可总比您做的味道差些,不如您这里拿回去吃得香。”
秦夫人:“你那小厨房做的之所以不到我这里,两个原因,一是我做久了,腌菜这些不光关乎调料,湿气、温度、器物样样重要,我这里菜坛地窖老用,越腌越香。二是我腌菜用的材料不是一般买的,比如腌这鸭蛋,就是庄上鸭子下的,不止新鲜,腌来时间也不长,蛋白软嫩,咸味刚好,这是普通买的怎么都比不上我这里的原因。”
雅俗:“听说庄上的鸭子都是吃鱼虾养的,下的蛋特别鲜美。”
秦夫人笑道:“不单如此,久经营这些的都知道,鸭子吃活物,容易下双黄蛋。婶子给你们吃的鸭蛋,一般切开是不是都双黄的?”
雅俗雅量都笑道:“是哦,许多都是双黄的,还以为您特意都挑大的。”
秦夫人笑道:“换作外面买的,蛋黄就没这么好了,有些味道齁咸。腌鸭蛋时间不能过久,越久越咸,你们小女孩子多吃些鸭蛋不错,这东西养颜的。”
姐妹都笑了起来。雅俗吃完两块糖,终于正式进入吹捧环节,随便找话题道:“每次从您这里大包小包带回去,娘亲总说我,现在往三婶家跑的勤,将来出了阁,看还敢不敢这么跑了。”
秦夫人:“不管你们多大都是我侄女,将来你们出了阁,若离不远就常来,若不方便,三婶一定每月派人给你们送过去。婶子没丫头,看你们跟我亲生一个样。”
雅俗:“把您这里东西拿多了,担心三叔想吃的时候又没了。”
秦夫人忙道:“哎呀!你三叔不缺吃的,你想吃,三婶这里的随便拿,给你俩跟我自己孩子有什么两样?不要跟婶子见这个外,没好东西给你们,吃这点子还不缺。”
雅俗端茶喝了口,又拈一块阿胶固元糕,雅量取了一块水晶皮的什锦馅儿小饼,二人一边吃一边与婶子闲聊。
秦夫人摆好面前一包包糖,还与俩侄女聊各种糖糕的传闻趣事,后来道:“我今年才腌的几坛鸭蛋也好了,那天打开与你们三叔先吃,还不算咸,他来不及等粥,就着茶便吃起来,去府里又揣了两个当零嘴吃,晚上来家与我说,那天刚好见到二哥,便给了一个与二哥吃,二哥吃完和他抱怨最近养伤病,天天早上吃粥,各种小菜吃腻了,有时候胃酸,若有这鸭蛋吃粥就很不错。你们三叔让我把这鸭蛋给两坛给兄长尝尝,吃这定不会胃酸,雅俗雅量,你俩今儿回去都带上一坛,给你们爹娘尝尝三婶的新手艺。”
雅俗雅量都笑着点头答应。
雅俗又夸落花生麦芽糖味道不错。
秦夫人道:“雅俗也觉得这糖好吃么,原还担心你们不喜欢,落花生是自外域传入的物种,成熟果子埋在地下,容易栽培,吃起来也比较稀罕,这个麦芽糖我从小就喜欢,年节下做果子,三婶便想到将这两样合一起做成糖块。”
“落花生有悦脾和胃的功效。”雅俗说。
秦夫人笑道:“难怪大夫说我脾胃极好。”
雅量拈一颗小胡桃,对着婶子说:“三婶炒的东西都特别好吃,这榛子吃起来就有一股奶味儿。”
“你们喜欢吃就好,那四样果子,我都是用奶油调味炒的。”秦夫人笑道。
雅俗又道:“上次三哥和长安哥哥见面,两人说了一夜话,三哥后来说了几回,那夜您起床炒了蛋炒饭给他和长安哥哥吃,还夸您炒的蛋炒饭晶莹如玉,粒粒分明,闻起来特别香,厨子一概做不出那么香的!”
“哎呀!三友和长安那晚说了大半夜话,是饿了,才觉得好吃,我不过一勺猪油,两个鸡蛋,添些细盐把一盆剩饭炒出来了而已。”秦夫人故意谦虚道。
“可三哥说您炒的蛋炒饭吃起来有一股肉香,一般蛋炒饭是不会那么香的。”雅俗紧追不放。
秦夫人掩饰不过,只好给出窍门,笑道:“做炒饭得用籼米好,炒出来不沾粘,米也不是随便煮的,我提前准备十几样蔬菜和香料,过水切碎,一层层摆在笼屉里,又把那过了水的米搁笼屉顶层一起蒸熟,蔬菜香料的味道会随着热气一层层渗透进入米饭内,闻着便有肉香了!”
雅俗雅量深知三婶子套路,每次就喜欢这样故弄玄虚,得多问几遍才肯揭开谜底,又不住夸三婶是人间奇才,把三夫人得意的就差没个狐狸尾巴摇一摇。
这时厨房送来一个捧盒,三夫人忙揭开端出两样刚出锅的点心,一样香椿虾仁蒸饺,一样春卷,俗量在三婶这里从不客气,拿筷子就吃。雅俗先咬了春,吃到馅料是韭苔、春笋和螺肉炒出来的,鲜脆的让人销魂,又大赞不绝。
婶婶侄女说得正高兴,外头婆子来报昌邑侯府的钱夫人来了。
秦夫人一听顿时不爽,嫌弃道:“年酒都没来通知,这会子上门做什么?莫不是她家又有请客的事儿,要我随大礼。”
下人知道那老侯夫人三天两头来府上搜刮主母东西,收了钱礼也不请客,下次还会再找别的理由要,总说挑个时候一起请,都是炖老汤了,也怕大正月里当错差事,便将外头听来的事告诉道:“夫人,去年末外间传那昌邑老侯爷身体不适,老奴估计这次老侯夫人来,又是准备请夫人您吃增福宴的。”
秦夫人两头一想果然不假,这还正月就来敲竹杠,忙问:“你们方才怎么说的?可有说我在家么?”
婆子道:“老奴知道侯府人来者不善,本也想说夫人您不在家,可那老侯夫人一进门就往您这屋里来,手下带了四个婆子媳妇,门房处还有六个侯府家丁等候。毕竟是侯夫人,我们也不敢太推搡,只能让她在客厅用茶,说请您再过去。”
秦夫人知道今日躲不掉,又不想被坑一笔,满心烦恼。
俗量听得奇怪,就问婶子什么缘故不高兴。
秦夫人便将钱老夫人以往贪婪索要的恶行挑了两件代表告诉侄女。
雅俗雅量都听不懂,于她们生在那样的权臣显贵之家,办礼宴说不好听就是一种变相敛财,一旦开办,必然引来甘言厚礼,肩摩毂击,户限为穿,而且各种宴席礼节,宾客进出,里里外外筹备都非常麻烦,办多办少还要顾及口碑名声,朝廷风向,所以这中规模节奏大有学问,她们姐妹自幼耳濡目染,并都接受了严格的管理能力培养。
不过对于一些不显赫的人家,大肆筹办宴会多少有些劳民伤财,毕竟没有行贿式送礼,该有的规格花销也省不得。
雅量想到自己家中各类节庆筹办都有定例,即便这样,每遇喜庆,母亲也得提前半个月就准备起来,这昌邑侯府竟然一年十二月都请宴,真是豪门望族,于是就问:“侯府每个月都有喜宴大礼,是月月都有娶亲或小孩出世么?”
秦夫人忙道:“哪里是月月有,生孩子成亲岂是说有就能有!再说他们侯府子孙也没那么多,只是老侯夫人每个月总要找理由生两桩大事,或者家里哪个过寿,或者哪个病好了要办个增福宴,竟是些虚张声势的,目的就是找人要些礼物,把红包东西弄到手,请不请客都再说。”
“人家如果不送呢?”雅俗问。
秦夫人道:“不送可好了,她家有事你都不去,你家有大事也别想她来了,这话都是她的老口头禅。这几年侯府事儿多,人随的礼也多,为点子小事翻了,可不就亏了么!”
雅俗雅量都是冰雪之质,玉宝之心,何曾听过这些泥赖世情,听完婶子说的,不觉来的是位侯夫人,倒像是个市井无赖。
而且雅俗心里已经给该行为定了罪,认为这分明就是索贿敲诈,所以立刻道:“不翻一直亏。”
虽然雅俗的生活一帆风顺,但并非不懂礼尚往来,人情世故,相反有父母和先生的言传身教,她比一般小孩更加精睿通透,明白权力和利益交换的属性。对于三婶说的这一套理论,她完全不认同。
秦夫人知道告诉俩丫头无济于事,不过排解几句,正郁闷思索应对方法。
雅俗却接着出了个主意,横竖不知其中关系利害,就用个馊法子道:“三婶,既这样,看你也不愿意出这个礼,我教您个法子,前几日三叔不是在外把脚崴了么,还是被轿子抬回来的,后来官府里的人来看望了三叔,连我都知道。一会儿你见到那老夫人不妨变通一下,先问她什么事儿,若真是办增福宴,弄清具体哪一天,然后你就拿三叔的情况说也要办个增福宴,日子比她提前两天,现在就把老夫人请了,到时候拿她的礼,还她的礼,一进一出,正好免了,这由头也不是假的。”
书房里看书的三爷莫名其妙打三个喷嚏,崴脚睡了两觉,吃了点儿药,已经好了。
秦夫人听这主意虽馊,却能派上用场,又问:“若那老货问我这点儿小事何必大兴操办,又该怎么说?”
雅俗真被三婶的胆小郁闷到,连雅量也说:“三婶,你就说老夫人会做事,你也是跟她学的,她家芝麻大的事儿都能办,你为什么不能!话得由着你自己去说。”
雅量说的生硬,三夫人却领悟了妙趣,当即去见钱老夫人。果然是增幅宴。钱老夫人来势汹汹,见了面还怪秦夫人不去她家拜年,一通兴师问罪,责怪秦夫人太忙了,自己就登门来请,凭两家关系,这增福宴必须得去,意思竟是十分看得起秦夫人。接下来又笑着几句一捧,明明白白等着秦夫人奉上礼银和礼物。
换在以前,秦夫人都被说的亏了礼,这会子得乖乖奉上才是,但是提前做了功课的秦夫人没被这通快攻洗脑成功,反而不紧不慢的拉了会儿家常,又把雅俗出的主意说了出来。
“才准备去您家送信儿呢!正好您来了,我就先把您请了,到时候有您老坐镇,比什么都强,老夫人您可一定赏光呀!”眼睁睁看着老妇人慢慢拉下老脸。
钱老夫人没曾想秦氏会说这么一出,又不好翻脸,口口声声没听说这事儿,又问这么大的事儿如何不早告诉,又喝茶。听着秦氏把自己方才抬举她的话,又加倍抬举回来,半日闷声道:“你既然把我当你老姐姐,那就不该说两家话,这些事咱就家里人在一块吃吃请请也行,何必在意那些虚礼。”说完就撂下茶碗。
秦夫人冷眼看这老货也就这么些能耐,老姐姐?家里人!别说李家,就是秦家也不看重这亲戚,文武殊途,侯府对老秦家帮不上,对成国公府李家大概率攀不上。想到这一层,秦夫人又笑着跟老夫人拉扯亲近话,一再诚心请老夫人来。
钱老夫人今日来只为敲一竹杠,侯府过年花销多,前前后后没给她省下多少,正想找些填补。李府尹家丰富殷实,又是大正月里,原想今日来怎么也能弄些银子东西,没想秦氏居然也要办增福宴,此时心里前也恼,后也恼,听秦氏絮絮叨叨,又不好摔茶盏走人,怎么也得留个说法,想了半天才道:“既然这样,估计你也忙,我就不扰你了,这一趟我们两家礼情就对免了,想到我们府上吃饭你直接去,下一趟有什么我再请你,你别推托,我们还是好好走着。”说完这些就起身要走,准备趁早去敲下一家。
秦夫人听完这番话本该庆幸今日大胜,却又想到以往被她这么明要硬请的弄了许多过去,今日只是一试就来出这么一套,那要自家真有喜事,她是不是也找理由跟自己对免了,忽然心里憋堵起来,连忙起身拉着老夫人,再三留喝茶,说办宴席就图个意思,免了就没意思了,都是一番诚心请的,说的完全像真给三爷办增福宴。
钱老夫人以往看见秦夫人就像猫看见耗子一样,今日听秦氏说话却格外厌烦,老妇人都一把年纪了,只有别人孝敬她的份,她绝不会便宜别人,连儿子儿媳也弄不到她半个子儿,今日秦氏还想打她小钱库的主意,可不扎到心窝子。
老妇人也不想跟秦氏说许多,被留烦了,就连斥带骂起来,又道:“我跟你讲对免就对免了,你要是不干,那你出我家的,我收着,反正你家这趟人情我是不出了,就问你肯不肯干?”
秦夫人实在没想到这老货还有这么无耻的一出,真接不住话。钱氏对秦夫人瞪着老眼,骂骂咧咧正准备出门。
这趟门却不好出,雅俗雅量等三婶一走,连忙跑去找三叔,一通添油加醋,愤慨非常,逼着三叔出这个面,又一起把三叔推出门,还要三叔拿根拐杖拄着像点儿。
三爷吃逼不过,独自来到客厅前,却见老虔婆在对着自己老婆骂骂咧咧,当场借题发挥,上前就怒声道:“你来我家干什么?大正月你竟跑来我家里骂人,敢情你们韩府势大,现在都厉害到我家院儿里了,送客。”肺活量大的人,气声果然足。
秦夫人见相公出来心里一虚。钱老夫人看府尹腿脚好好的,第一条就想刚才上了当,今天还能弄一把来,连忙改变态度,准备好说两句,再摆摆侯府的谱,对府尹讲清道理,该要还得要,大老爷们儿好面子,更容易说话。所以这厢也不斥秦夫人了,只上前对府尹和缓语气,买转挑拨道:“李府尹你来正好,我刚刚在说你媳妇缺管教,你不管我都要替你管,她大正月就撒谎说你腿残,要给你办什么增幅宴,这些人刚刚都在听着!”
“住口,你平白无故来我家骂我妻子,被我看到,又挑拨我夫妇,诅咒我腿残,我待你韩府不薄,你家大事小事我尽皆出钱出力,你就这般回报,我看你是人老昏聩,不知自重,快出去,别站脏了我家地界。”又对下人吼:“你们几个还不送客?都聋了!”
下人听老爷发怒,连忙一哄上前请侯夫人离开,又把侯府下人连推带搡。老妇人没想到说差了,挑拨不成,忙要再讲几句好的。三爷全然不理,只对下人发火,直接把侯府一行来人给轰出门,省得废话。
三爷不像秦夫人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出身豪门望族的人天生底气就足,早看这老虔婆不顺眼,只是老婆抹不开面子,对付这种无耻悍妇,真随三爷,早该割断往来。
雅俗雅量躲在屋里开着窗缝偷看,通过穿戴分辨出哪个是侯夫人,不过不同于许多世家老夫人把知书达理刻在骨子里,这位侯夫人简直像个彪悍的嬷嬷假扮的,在院里瞪着眼粗声粗嗓的解释不成,最后大吵大叫撒野,被强行架了出去。
俩姊妹都在心里感叹三叔威武,既然话不投机,又对自己毫无利益,何必浪费时间。
赶走了老妖婆,三爷转头板脸看着老婆,突然绷不住笑了,也是一副不凡好样貌。三夫人只是一脸苦笑。
雅俗雅量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出来看见三叔三婶这么高兴,忙表示午饭要吃顿丰盛的,至少得二十道菜。
三爷对女孩子最好说话,立刻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宰一口肥羊,多准备几道小姐爱吃的菜。厨房得话怎么丰盛怎么来,肥鸡大鱼,菜蔬果品,真个几十样。
钱老妇今日丢了大丑,回去一路不断咒骂府尹全家,心里也想领侯府势力闹上府尹家,讨回面子,无奈一则钱氏每次出来找人强索硬要,不论银钱礼物,到了手就填充私人小金库,从不走公账,其家人大都不清楚她在外面这些掉脸行为,若告诉必被老侯爷盘问详细,倘若两家一切摊开,只怕反被府里挖苦惩处。二则这些年从秦氏那里着实搬来不少,一旦翻脸不往来,便有许多失利之处,像秦氏这么有钱又好骗弄的人实在少见,如果不翻,以后还能继续寻些好处。所以老虔婆最终没对家里说,却在外头见人就诋毁府尹夫妇,说的秦氏为了找自己要钱,竟胡扯府尹腿断了。
这些话让了解钱氏为人的人深为不齿,攀高踩低的一边倒,妒忌府尹家富贵的人跟着诋毁。
昌邑侯府家下人口多,子孙读书习武一时不见成效,里里外外花费却不小,有些纯粹打着学习的幌子问家里索钱出去吃喝玩乐,所以即便侯府有大量爵产,老侯爷又在军中掌权得势,也难扛府中巨大开支。再则老侯夫人贪财成癖,整日挖空心思弄钱填塞私库,把其下五房儿子儿媳也搜刮的叫苦不堪,因此侯府这些年形成恶劣家风,上下人人唯利是图,管事的坑蒙主家,兄弟房勾心斗角,血脉亲情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