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瞧我这嘴,是经过阿爹我的认真仔细严肃且慎重的分析,觉得璃儿说得很有道理!”明白了琉璃的意思,马吉讪讪一笑,忙改正道,老顽童一样对琉璃眨了眨眼睛。
见状,琉璃不禁被一把年纪还像孩子一样调皮的阿爹逗笑。
“老爷,李公公来啦!”楼下传来侍从的呼唤。
闻声,琉璃正纳闷怎么感觉这声音离自己这么近呢,低下头,不禁被映入眼帘的景象唬得一怔:
三个侍从人踩人地架起来一架人梯,此刻最上边的那个人,正颤巍巍地扶着离房顶最近的一处墙壁,一脸苦逼地将她们父母俩望着。
“额……这是……”琉璃诧异开口,“干嘛”二字还没出口,瞥了眼在身旁悠然自得的马吉,立即猜到了缘由,不禁失笑,“你们怎么这么笨,不会先取个梯子,再把老爷送上来吗?”
经她这么一问,侍从的神色直接由苦逼转成了委屈,异口同声地控诉:“老爷他不给小的们取梯子的时间啊,他说怕小姐一时想不开跳了楼!”
之所以这么委屈,因为他们知道,换上别人或许需要如此,但小姐是即使跳楼也死不了的那种好吗?
就她那身板和身手,要是跳了楼,受伤的只能是地,不能是她啊!
想到这里,几个侍卫不由得回想起某小姐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将街道上偷别人东西的小贼一脚踹飞的场景。
“……”闻言,琉璃无奈扶额,先不管她能不能把摔伤自己,首先她怎么可能跳楼?
“右丞相好兴致啊……”此时李秀已拿着圣旨走了过来,他听见刚才的对话,知道马吉上了房,不禁忍着笑意打趣道。
闻言,同样视面子如命的父女俩不约而同地老脸一红。
“哎呀,李总管都进来了,你们赶紧退下,别在这儿丢人了……”吩咐了一声,琉璃转过身。
就在那三个侍从离开屋檐,纳闷没有他们当梯子老爷要怎么下来的时候,只见琉璃一个衣带飞舞的华丽旋转,就带着马吉从房顶飘了下来。
然而好巧不巧,琉璃飞下来的时候和侍从们一样好奇的李秀前腿刚迈到方才侍从们搭人梯的地方,于是,伴随着马吉和李秀的一声尖叫,三个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马吉的尖叫是因被女儿突然带下楼,而李秀的尖叫却是因被两人砸了个正着,不,更确切地说,是被两人砸了个结实,因为现在的李秀疼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从此以后,但凡要给右丞相府传旨,李秀都这样恳求赵风:
“求皇上手下留情,吩咐别人去吧,奴才这干瘦的小身板实在经不起砸啊!同归于尽也不带那么狠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只能说明现在的李秀被砸得是真的很疼!
见状,侍从们忙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地上四脚朝天的三人扶起来,只是憋笑憋得十分辛苦,那紧抿的唇和已经抽搐到变形的脸表明了一切。
“哎呦~~杂家的娘亲呦~~”李秀一只手扶着搀着自己的侍从,一只手按着自己差点被砸断的老腰,嚎道。
“哎呦~~本官的祖母呦~~”马吉也不示弱,比李秀叫得更响,本来还在努力憋笑的侍从们闻言,再也忍不住,撇下二人,争先恐后就冲出了门。
老爷他们倒是不怕得罪,毕竟老爷是出了名地宽待下属,但李秀不一样啊,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开罪不得。
侍从们刚跑出去,接二连三的“噗噗”声便从门外传来,让刚坐到座位上的李秀柳眉一皱,诧异道:
“他们几个在干什么?”
“他们……额……”此时屋里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人——琉璃,不得不充当了临时解说员,“放……放屁呢!”
琉璃虽然顽劣,却也知道轻重,知道李秀得罪不得,便张口胡诌道。
但在市井摸爬滚打惯了,琉璃的胡诌带着江湖骗子的敬业精神,诌得很走心,说罢,又恐李秀不信似的,补充道:
“有屁不放,憋坏心脏,嘿嘿嘿……”
不笑还好,这一笑,结合之前说的话,琉璃顿觉自己的笑看上去十分、特别、非常地猥琐,下一瞬立即小脸一绷,让这笑容戛然而止。
“……”回想起琉璃那毫不忌讳的回答和脸上那突然消失的笑容,李秀为什么,这么想笑呢?
“说正事吧。”正了正神色,李秀打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丞相赈灾辛苦,特宣回府休养一月,朝中诸事,暂由左丞相代为处理,钦此。”
“微臣领旨,谢恩。”马吉早已跪在地上接旨,听李秀念完,面色一沉,虽知道大事不妙,却也不得不叩首领命。
“阿爹,皇上这是以休养为由招你回京侯审吗?”望着李秀被砸得想只肥鸭一样,一摇一摆离去的背影,琉璃眯起凤眼,道。
“也不全是。”马吉深沉一笑,用带着三分宠溺七分赞许的目光看了眼光犀利的女儿一眼,补充道,“也可能是暂避风头。”
说走就走。
虽仍有不甘和担心,但父女二人还是决定按照皇上的旨意,回京待命。
之所以这么坦然,一是因为交接时,马吉趁机举荐了宋岩,让他做自己的内线,继续跟踪案情;二是见来的是顾舟,清楚他为官之道的马吉确定了皇上的意图,已有恃无恐。
而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即使此事已告一段落,与宋岩的约定亦可以作废,但心思缜密的马吉可没放过任何“棒打鸳鸯”的机会,为了不让宋岩再与琉璃有任何瓜葛,他还是把宋岩伪造的那封信交到了琉璃的手上。
“太好了,宋大哥终于肯进京赶考了!”坐在马车里,琉璃一边看信,一边不无欣喜地开口,“他那么稳重,那么聪明,若是不考功名岂不是白瞎了这么个人儿?”
“璃儿,你觉得宋岩那小子怎么样?”见女儿这般高兴,那副发自内心的模样,好像一点儿也没拿宋岩那个行事极端的家伙当外人,马吉面露不悦,皱眉道。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是不知道她中刀昏迷的时候把他这个当爹的吓成什么样。
他倒是想看看,那个讨人厌的宋岩在自己的女儿心中到底是什么分量,有没有她那个暗恋了五年的赵姓公子重。
“很好呀,是个特聪明,特稳当,而且认真起来又有点吓人的,大哥哥。”琉璃并未听出阿爹的言外之意,脱口道。
“大哥哥啊……”愠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马吉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看了一下琉璃,有些诧异地开口,“为什么是大哥哥呢,在你心里,当哥哥的都像他那么不堪吗?那得有多少妹妹平白无故挨刀子啊。”
“他如何不堪了?还有,什么挨刀子啊?”琉璃哪里知道马吉这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的曲折心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说正事。”马吉摆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似要将那些不好的回忆统统甩掉——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皇上不急太监急,女儿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什么正事?”
“当然是你的终身大事了,难道还有比这件事更‘正’的事吗?”
“哎呀!阿爹~~你就那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嘛!”虽然大大咧咧惯了,但毕竟是从未触碰过感情这种事的,青涩少女,闻言,琉璃俏脸一红,不无羞涩地开口。
“不是急着把你嫁出去,是想问你,你那么看重宋岩,把他招进丞相府做你的夫君行不行?”
“当然不行了!”琉璃道,一双水灵灵的凤眸中闪烁着不容置喙的光,“阿爹,你糊涂了吗?!哥哥和夫君怎么能是一回事呢?!我不是说过了吗,这辈子我只喜欢赵公子一个人!你总混说些什么?即使没有赵公子,我也不会让宋岩当我的夫君的,我一直把他当哥哥!”
被女儿义愤填膺地数落了一遍,马吉这才彻底放下了心,不过想到那个为了护女儿周全,宁可挨板子、耽误前程也要留在柳州的宋岩,又不禁感叹:
感情这东西不是明码标价的货物,无法等价交换,情深换不来两情相悦,这世间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最终用一片翻天动地的痴情,换了一场空。
但愿像宋岩一样,深爱着那位暂时还不知道身份的赵公子的女儿,能得到心上人的心。
一行人骑马乘车,马不停蹄地往回京城赶,似乎要将在柳城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远远地甩到身后,而野惯了的琉璃本想和侍从们一起骑马,却被马吉一句“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打住,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坐轿。
虽然不曾告诉过别人,但琉璃真的打心眼儿里厌恶坐轿子,这轿子左摇右摆晃晃悠悠,把一切有趣的风景都挡在了轿帘外,晃得她兴味索然,只想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在琉璃第N次从梦中惊醒之后,一阵不同于偏僻寂寥的柳城的嘈杂声传入耳中,琉璃抖擞了一下精神,掀开轿帘。
好巧不巧,那个曾经在选妃大典上给自己使绊子的左丞相的女儿刘芳此时正站在离轿子不远的龙船上,琉璃掀开轿帘的时候,她正好向轿子这边望过来,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冤家路窄的相撞了。
“呦,这不是那个在选妃大典上因为侮辱圣上被打成猪头的丞相千金吗?真是哪儿都能碰到她,在皇宫现眼没炫够世,跑到外面来炫了。”刘芳身穿一件白色裹胸襦裙,苗条的身形在长裙中若隐若现,看上去飘逸出尘,宛如降世仙子美丽动人,只是说出的话却恶毒得狠。
见轿中的女子变了脸色,她耀武扬威地冷哼一声,继续对身旁的丫鬟道:
“不不不,我怎么忘了那件轰动全城的大事了,她是犯了案,像丧家之犬一样跑回京城避风头了。锦儿啊,你说她是不是恶鬼转世,所以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倒霉,哦,不不不,这个称谓太抬举她了,能害死那么多官兵和百姓的,应该叫煞星!哈哈哈哈……”
被接连的打击折磨得神思困倦的琉璃本不想招惹是非,因为她知道刘芳狂妄自大,向来口不择言,可掀着轿帘的手刚要松开,刘芳那句“害死那么多官兵和百姓”的话,却如百步穿杨的箭一般,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心底最不想被人触碰的地方。
掀着轿帘的手陡然握紧,琉璃一个闪身便来到正在驾车的车夫身旁。
车夫只觉一阵劲风从脑后袭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蓦然放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吓得他一个猝不及防,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
“小……小姐……你……你怎么出来了……”车夫是个留着花白胡子的五旬老人,见那人是小姐,一边手因刚才的惊吓不听使唤地赶车,一边心有余悸地颤声道。
“被船上满嘴喷粪的王八犊子气的!”闻言,琉璃冲刘芳站着的方向淬了一口,骂道,那张如花的小脸因愤怒涨得通红。
琉璃和刘芳不一样,刘芳的口无遮拦,确切地说,是让琉璃给逼出来的,因为上次在皇宫初交手,她虽设下机关,却没讨到一点便宜,但若抛去这个不谈,她对付别人的方法,还是暗箭伤人居多,而琉璃则恰好相反,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第一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机关,觉得太费脑子,第二,做为崇尚正气的武者,也不耻使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
就在她撸起袖子,准备打歪刘芳那张兴风作浪的嘴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纷乱景象让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驾车的马失控了。
“往右往右!不对,这是左!右,右啊!”见马似乎受了惊,疯了似地沿街飞奔,琉璃忙冲车夫喊道。
“徐大爷,这马怎么变成了这样?!”见车夫手中用来控制马的马鞭,不仅控制不住马,还成了让马继续发疯的神助攻,琉璃急道。
“小姐恕罪,是老奴因小姐突然出来走了神,胡乱抽了这畜生几鞭子……”千钧一发之际,车夫也顾不得给自己找理由了,一股脑如实说了。
“你还能不能行?!”抢过车夫手中的缰绳,琉璃正要勒马,刘芳那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身影却让她动作一滞。
此时他们经过的这条街是南北走向,也就是说,这马虽然失控,却只有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的尽头,也就是拐角处,停的正是刘芳所在的龙船。
因先帝在世时,下令开凿了运河,将流经京城城郊的卜河支流,虞水,引到了城中,而刘芳所在的那条龙船,此时正停泊在这条通过城中央的运河之上。
脑中灵光一闪,琉璃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痞痞的笑容。
熟悉琉璃的人都知道,倘若她脸上露出了这种笑容,那就证明接下来有人要倒霉了。
抢过了缰绳后,琉璃开始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