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买来一袋豆子,故意大嚼出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豆子”喻豆腐,暗中提示。
可是,让她郁闷的是,不仅因此冒险挨了某人的眼刀,还竹篮打水白忙活了一场。
反应迟钝是硬伤啊!琉璃再次感叹,急得肠子都打了结,再看王芳髓却依旧优哉游哉地捋着胡子,好像这件事压根与他无关。
其实王芳髓根本就没有琉璃表面看到的那么淡定自若。
一撇胡子兀自捋了半天,手上若再使点劲,早把那两根本来就长得不密的胡子捋掉了。
“这七个字是做芳髓豆腐的步骤。”一个温润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响起。
王芳髓手一抖,两根胡子在劫难逃,被这一个寸劲儿生生揪了下来。
修长挺拔的身影优雅地从街道上走过来,却在穿过人堆的时候遇到了阻碍。
被男子抢了头彩,其他少年自是自惭形秽,怨愤交加,有意无意地像一块石头似的挡住道路,被男子用力推动后才不情愿地让出一条路来。
“嗯。”瞥了眼剑眉星眼,气宇不凡,却不知为何憋得满脸通红的男子,王芳髓嘉许地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赵风理了理被挤出褶皱的衣衫,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他虽然不懂豆腐,但他可是大豊最博学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智商当然不言而喻。
我靠!又是他?!!见是赵风,躲他躲得都快神经了的琉璃,已经不想跑了,而是想直接一头撞死自己——
眼不见为净。
而拿回了钱袋赵风,自然是不缺钱的。只是很不幸的,他这个看上去财大气粗,却因为初入民间,看上去又正好“没脑子”的肥肉,一天下去,被别人“宰”得囊中羞涩了。
对,要是不想办法自力更生,过几天可能就要吃土了。
所以,看到有人收徒,连糊口都成问题的他,决定过来碰碰运气。
“那么,每个字代表的步骤你可知道?”王芳髓道。
他让他们猜的字意可不是笼统的涵义那么简单,而是要具体到每一个字上。
“挑就是挑豆子,浸就是浸豆子,磨就是磨豆子,以此类推。”一白衣少年抢答道。
嘴角微微抽动,王芳髓没有回应,只是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其他人,道:“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对,就是这样的。”
“嗯,没有其他答案了。”
……
其他人找到诀窍一般茅塞顿开地附和道。
“你说的豆子是石头做的吧?”带着调侃和轻蔑,王芳髓脸色一沉,道,“用了七个步骤都没磨碎。”
按少年的逻辑,直到最后一步,修,修的都是“豆子”。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白衣少年,实际上却是说给所有认同这个想法的人听的。
本来,他并不想戳穿,但众人不假思索、人云亦云的态度,让他忍无可忍,差一点,就直接把这道题的答案说了出来。
“……”听出了王芳髓的不悦,众少年无言以对,带着羞惭的神色低头不语。
“挑,浸,磨,指的是豆子;染和凝,指的是豆浆;至于结和修,指的便是豆腐了。”从挤进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赵风,在仔细思索之后,从容笃定地开口,一双凤眸如洒入了一捧星辰,熠熠生辉。
“嗯。”赞赏地瞥了眼赵风,王芳髓欣慰地点头。
幸亏,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自己手艺的男子中,还有一个可造之才。
一个“嗯”字,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少年们的心上。
这个男子,年龄看上去明显比他们大,阅历和经验自然远在他们之上。
这不明摆着是以大欺小么?
少年们恨得咬牙切齿却无法发作。
“公子好头脑!”在一旁观战良久的琉璃,此时突然大声开口,望着赵风,一脸溢于言表的赞赏。
方才赵风也注意到她了,但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别扭,因为赵风此时已认定,琉璃就是她所说的,一个与琉璃长的很像的女真人而已,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本来还会因为琉璃无数次虐待自己的过往而对她有些后怕的赵风,此时是对她完全放下了芥蒂。
只是,现在看琉璃主动迎上来,他怎么感觉她这明明是表示赞赏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瘆人呢。
对,他的感觉没有错,琉璃现在心里想的,就是:KO他,完败他,让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滚蛋,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要不是琉璃自己说话,王芳髓还以为她走了呢——难得呆得这么老实。
见王芳髓直呼女子名姓且目露不屑,赵风已猜出了几分。
在来时的路上就听人议论一个女子离经叛道、参加竞选的事,看来面前的这个女真人琉捕,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了。
“好,我们继续。”松了口气,王芳髓从摊位上拿起一块竹牌挂在横栏上。
众人一看,是“磨”字。
“这七个字,每个字都代表了一套做豆腐的步骤,猜对了,第二关便过了。”
“那第一关是怎么算的?”
“第一关猜字意,自然是这位赵公子赢了。”抬起手向赵风一指,王芳髓的脸上再次露出赞赏的笑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赵风青睐有加。
众少年见状,恨意更浓,恨不得将赵风生吞活剥。
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更何况,他是不是那个狗官还不一定呢?王芳髓凭什么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觉察出众人的不服气,琉璃嫣然一笑,唇红齿白凤眼荡波,说不尽的妩媚动人,但这笑容背后却是凛冽的寒意。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哥哥们可不要冤枉了好人啊~~”娇滴滴的声音从琉璃嘴里缓缓流泄而出,竟带着丝丝兰花的香气,令人神魂颠倒。
虽然这是一句责怪的话,但传到众少年耳朵里内容便已变得不值一提,只剩这妩媚风韵荡漾心神。
“愚蠢又狭隘的色狼!”心里暗骂,琉璃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笑得天真无邪。
“我知道。”望了眼搔首弄姿的琉璃,赵风不再谦让,站出来道,“磨豆子是把已经泡好的豆子放在磨盘上,一边加适量的水一边研磨。”
一番竟答后,赵风技压群少脱颖而出,眼见就要夺得魁首,一个空灵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来,今天的冠军,非赵公子莫属了,”
循声望去,之前还搔首弄姿帮赵风说话的琉璃,此时正意味不明地望着柴、王二人。
“所以,琉璃要和赵公子,决一胜负。”响亮清晰声音从琉璃的嘴里珠子一般弹出,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金鸾殿上。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下,众臣扣首道。
“众爱卿平身吧~”太后正襟危坐,拿出一国之君的架子道。
“谢太后!”整齐划一却没有任何走心的温度,众人再次异口同声地道,起身站好。
“右丞相,工部可是归你管辖?”太后的目光落在马吉的脸上,缓缓开口道。
闻言,马吉心中一凛,只此一瞬间,心中已掠过数种猜想。
刘元是自己的政敌,素来视自己如眼中钉,肉中刺,欲除自己而后快。而太后又是刘元的姐姐,即使她不循私枉法,也难免会更倾向刘元一些,皇上让太后代理朝政的那一刻,马吉就知道自己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知道太后如此发问定是有人弹劾陷害,而他却又不能推卸职责, 只好向前挪出一步,无奈地开口:“是。”
“负责督建晴雪阁的官员玩忽职守,致使晴雪阁在修建的过程中崩塌,致修建的农工死伤数人,可有此事?”太后道,威严的目光寒风一样扫向马吉。
“回禀太后,微臣昨天刚收到消息,正在核查此事,在事情尚无定论前,微臣不敢谎报案情。”知道是刘元暗中捣鬼,马吉以退为进,从容不迫地开口道。
“不用核查了,此事事关重大,震动朝野,哀家命你立即将工部尚书绳之以法!”太后冷哼一声, 不容置喙地道。
她怎么会让马吉去查呢?工部尚书是马吉的部下,若让他核查岂不是掩耳盗铃?为了不受牵连亦或撇清关系,他难免不会因留情包庇而有失公允。
“微臣绝不敢徇私舞弊,欺君罔上!工部尚书的任免事关重大,请太后给微臣一个机会,微臣定查明真相,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兴风作浪的坏人!”郑重地上前两步,马吉伏地跪拜道,情真意切。
闻言,太后低头不语。
如今政局不稳,又是她一个女子当政,不加审查便直接任免二品以上官员无法服众,便道: “既然如此,哀家命你速速查明真相。右丞相一人难免有应接不暇之处,哀家会让左丞相在旁协助。”
名为协助,实为监督,这其中的深意马吉心知肚明,但太后能网开一面已属不易,他自然不能得寸进尺:“谢太后,微臣遵命!”
“……哦。”不明所以地看向在他即将胜利的一刻突然倒戈的琉璃,赵风的眸光暗了暗,道。
为了回报琉璃的帮助,他故意争分夺秒、毫不懈怠,可琉璃似乎并不领情,或者说,她的初衷并不是帮自己。
“怎么,你觉得赵公子的答案不够准确么?题已经答了一大半了。”扫帚眉一拧,王芳髓错愕地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好奇。
考验,一共三关。
第一关,她没有参与,将竟答机会,拱手让人;第二关,竞猜已进行了一大半,她毅然加入,却已错失良机。
此时的局势,不言而喻。
除非,王芳髓再加一道考题,或者赵风放弃比试,这样,琉璃才有胜出的机会,但是,这两件事,似乎那一件都不可能发生。
那么,她凭什么力挽狂澜?
见众人都用一种错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琉璃底气十足地一笑,走到挂着竹片的横梁前。
“赵公子的答案虽然没有错误,却并不全面。”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如钉子订在木板上,果断而干脆。
“哦?那你说说,都哪里不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王芳髓半调侃地开口,带着难以置信。
对传统女子的偏见让他即使惊讶琉璃的发言,也不相信她有能力将赵风漏掉的准确地补充上来。
“第一个字,磨。”目光从左边第一块竹片,也就是王芳髓最先挂上的那一块开始,琉璃道,“磨字,不仅代表磨豆子,还代表,磨花瓣和水果的碎块。”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少年无不目露不解,而赵风则眉毛微挑,若有所思。
只有王芳髓,捋着胡子的手倏地一顿,目光陡然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果瓣是什么?”
“豆腐和花、果有什么关系?”
“这个小姑娘莫不是为了赢得竟答,胡言乱语的吧?”
……
对众人的议论充耳不闻,琉璃淡然自若地继续道:“大家难道忘了,王大伯的豆腐被誉为‘百芳之髓’的原因?”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王芳髓的豆腐之所以被称为“百芳之髓”,是因为它有百种颜色,百种味道,就像提炼了世间百种花朵的精髓一样。
莫非,这花瓣和水果是芳髓豆腐的原料之一?
慌张地扫了眼若有所思的众人,王芳髓忙打断了琉璃,高声道:“丫头所言虽不错,但也并非如此简单。否则,芳髓豆腐岂不是遍地都是了?”
若再让琉璃说下去,芳髓豆腐的秘方之一,岂不要被公之于众了?那这由他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独家经营的芳髓豆腐岂不要名存实亡了?
王芳髓故意用一个反问句,说出真实的结果,实际是金蝉脱壳之计。
“是啊。”众人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认同道。
垂下眼皮,王芳髓的心湖涌起阵阵波澜。没想到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竟能仅凭猜测便知道了豆腐的秘方,真是世间罕见!
见王芳髓冷漠的目光开始有了一丝温度,琉璃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光。
她并非全凭猜测。
刚出生时,有一道人入府看命,说她七岁时会有血光之灾,若不送到乡下躲避灾祸,必将死于非命,爱女心切的马吉夫妇担忧之下将她送到一农妇家寄养,而这个农妇便是一间豆腐坊的掌柜。
依次向后看,琉璃每看一块竹片,必能在赵风给出的答案上再补充上几条。
对做豆腐一窍不通的众少年愣愣地望着琉璃,如听天书一样一脸茫然。
但先入为主,既然第一次她补充对了,再看她胸有成竹,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皆下意识地认为她说得不会太离谱。
答完最后一字,带着期待和等候,琉璃眸光一转,落在王芳髓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