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被贬去了慎刑司做掌事太监,看似俸禄没增没减,但他可是御前伺候的人,又是王大总管的徒弟,这次也是真的栽了。
要说这王宁也没做什么,只是收了宫里一些妃子的银子,无梁殿的一应东西都换成了最差的。冷宫里什么样子,洛依尘自己也没见过,还是后来陈子离见了跟她开玩笑,说她人缘儿差,进了冷宫还有人跟她过不去。
巫蛊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一个璟嫔,顶了所有的罪过,为了争宠陷害妃嫔,以死谢罪。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众人都能认可的交代。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事儿跟璟嫔又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太后与钰妃争斗无果,拿璟嫔搪塞悠悠众口。
皇帝自打事情过去,一个月没进坤宁宫,去给太后请安也只是走个过场,每每王逸卓都有事情等着皇帝去做,太后只能是眼看着皇帝来了又走,半句话也没说上。反而是启祥宫的耿氏承宠的次数多了起来。
“十六哥,你今儿接了我出宫,可给皇上说了?”陈子离被段凌肃拉着在酒楼做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这话问出口。段凌肃今日把他从宫里带出来什么话也不说,找了个酒楼坐下就喝酒,从早上喝到中午,一句话也不说。
段凌肃一脸郁郁的道:“说了,皇兄知道的。他如今哪还有心情管你,怕是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平衡左右两个丞相上了。”
陈子离见他如此,心里也明白了大概,笑道:“左相张谦的女儿是你的侧妃,右相才正信的儿子今年才被点了探花,可见皇上如今器重右相更多。我猜着,皇上是打算用你来打压张谦了。容我猜猜,皇上是想要封洛氏为正妃,当然了,他想让你亲自上折子。我猜的,可对?”
“嗯,子离就是聪明。可是我早已答应了玉棠,此生只她一人为正妻,皇兄这不是让我失信于人吗?再说了,封了洛清荷,跟张谦有什么关系?”段凌肃恨不得这就进宫,跑到长春宫跟洛依尘解释清楚再去搪塞皇帝。
“张谦势大,他的长女是上官家的媳妇,文兴郡公的正室。前几日宫里的事情你也知道,上官家这是犯了皇上的忌讳了,连带着张谦也不受待见,他之前被人弹劾贪污的折子也明发出去了,皇上这是要借洛清荷给他脸子看。”陈子离摆弄着筷子,插着盘子里的小菜。
段凌肃把筷子往菜里一插,很是愤然的道:“内宅之事于朝堂何干?再说了,洛家跟张谦也没什么关系啊!”
陈子离见状却是笑了,不疾不徐的道:“朝堂后宫怎能分明?洛依尘与洛清荷都是洛家的女儿,洛依尘受了委屈便是洛家受了委屈,但与洛华安一向没什么父女情谊,皇上也不会给她找不自在。再说,洛华安的官不好升,他已是四品知府,除了升任京官,没有什么好去处,但京里如今也没有空的职位,皇上自然为难。”
一听陈子离这话,段凌肃也急了,压低声音抱怨道:“那皇兄要补偿洛家,直接给玉棠晋了贵妃位就是,何故拿洛清荷作伐子?这不是弯弯绕绕的给所有人找麻烦吗?”
陈子离瞪了他一眼,也低声道:“十六哥错了,洛依尘还不到封贵妃的时候,她入宫不到三年便封了妃,你这话是巴望着她死的更快些吗?至于洛清荷,你不要忘了,她若是做了正妃,便压了张氏一头,但她父亲的官位远低于张谦,如此一来,张谦也是面上无光,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了,这也是给上官家不自在。毕竟太后如今还活着,皇上要顾念一个孝字,不好直接对上官家下手。”
“你想的未免太多了,皇兄就算这般想的,又有几人能看的明白?再说了,你说他此举是给玉棠卖好儿,但玉棠定是不想让洛清荷封正妃的,他上哪里卖好去?”很明显,段凌肃想着的只是人心人情,而不是朝堂,对于他来说,朝堂之事还不如男女之情来的重要。
陈子离把茶杯放在桌上,缓缓道:“旁人能不能想明白不要紧,只要局中的人明白了就好。张谦和上官云翰都是老狐狸了,哪里是十六哥能比的?至于皇上想要卖个人情给洛依尘,洛依尘就算心里不想领,面儿上也要三呼万岁,皇上圣明。”听他说完,段凌肃叹了口气,终是什么都没有说。陈子离说的没错,朝堂之上,历来便是如此。
长春宫里,玉艾将手中的绣了一半儿的香囊收在针线盒子里,看着洛依尘紧锁眉头的样子不禁笑道:“小姐在想什么?这些日子总是一个人想事情,莫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玉艾,你老实告诉我,我到底长得像谁!”她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当年她无才无貌,皇帝为何要让她入宫?
“这叫奴婢怎么说啊?小姐其实并不像谁的。”玉艾不再看她,眼神看向别处。她如何不知,小姐像极了夫人,不消说便是亲母女的。
“你以为我查不出来?!我是不是很像楚钰琼?!说!是不是?”这件事她从接到圣旨便开始查,直到这几日才真正查清楚,罪魁祸首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好娘亲。真是死了也不消停,还白白留给她如此大的富贵可肖想。
“小姐是夫人的女儿,自然像夫人。小姐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了?”玉艾低着头,不敢去看洛依尘的眼睛,这语气谁听不出来?洛依尘若是发了脾气,那可不是好惹的。
洛依尘忽然笑了,看着低着头的玉艾缓缓问道:“你可知道,皇帝昨日宿在我这里,我从他掉落的香囊里看到了什么?”
玉艾知道这会儿洛依尘笑了绝不是因为开心,故而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低声道:“这奴婢怎会知道,小姐别乱想了。”玉艾此刻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只能等着洛依尘自己发完火,然后这事儿没准儿也就过去了。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的声音骤然响起,玉艾便听到洛依尘说道:“乱想?那冷月传回来的消息你也是假的?她楚钰琼留下的情债凭什么让我来还!她倒是一死了之,凭什么我就要在这泼天的富贵塚里受折磨!”
玉艾这会儿其实已经明白,洛依尘是清楚了当年的事情。想那时,楚钰琼还是孩子,因着家中官位颇大,如今的太后为了拉拢其父,便将她抱进宫里养活,那时她才三四岁的样子。
后来,也是楚钰琼进宫的同一年,当今皇帝便出生了。直到楚家灭门前,楚钰琼一直都是养在宫里的,同公主并没有什么两样。自然了,那时年纪小,楚钰琼一直是与皇帝养在一起,起坐同处。
十六年后楚家灭门,唯有楚钰琼,也是太后念及多年情分,才得以保全,落得个永世不得入京。而其间,当今皇上没少出力,这份情意可见一斑。
“夫人虽说曾经是京城人,但与皇上未必就熟识,小姐这醋吃的可有些远了。”玉艾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或者说,若非洛依尘下令详查,她服侍了楚钰琼这些年也不知道这么多。
“未必熟识?那合婚庚帖还有画像,竟是我眼瞎了不成?”洛依尘简直被玉艾的说辞气笑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吃她母亲情夫的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母亲是皇帝的情妇,她是皇帝的小三儿,可不就是为人所不齿的乱伦吗?
玉艾也看了冷月的信,只是支支吾吾的道:“小姐,这,这也许是误会......”她这会儿真怕洛依尘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出麻烦。
“若不是为着她已经烂在地里,我这会儿定然要将她碎尸万段!”洛依尘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只是一时间没有抓住。楚钰琼离京的时间,她的年纪,还有皇帝的年纪。这些,可是太过巧合了。
“小姐慎言,那毕竟是你的母亲,如此说,未免有些过了。”玉艾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楚钰琼再怎么说也生养了她,她骂起来倒是半点儿情分也不讲了。
“我从前只以为这世上爱情不可靠,却不知连至亲都是这样的。原来师父说的对,除了权势我什么都不会有。”洛依尘如今脑海中有的只是楚钰琼和皇帝在一起时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本就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此刻想来,倍觉恶心。
“其实,小姐还有王爷,王爷对小姐是真心的,这可不是奴婢瞎说。”玉艾不想纠结这些,到底当年的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又何必纠结于此?
“是吗?昨日他已经请旨,说他与洛清荷鹣鲽情深,求皇上给洛清荷上宗谱,封正妃。你说,是不是很有趣?皇上一时高兴,还赐了他两个侍妾呢!”若是玉艾不说,洛依尘也许根本想不起来这件事,大抵是她根本不愿想起这事儿,段凌肃此举,比她知道楚钰琼和皇帝的关系还要恶心。
“这是谣传,定是这样的,王爷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玉艾也很是不敢相信,段凌肃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洛依尘神色间俱是阴狠,沉声说道:“玉艾,我如今算是看透了,什么骨肉亲情,什么山盟海誓,都不如权势地位来的牢靠。你传信给师父,我已经想好。就如师父所愿,接掌明教。”
“这,奴婢遵旨,就去传信。小姐,奴婢还有一句话要说。”玉艾不明白,段凌肃纳妾的时候,面前的人没说什么,皇帝宠幸旁的女人时她也没抱怨吃醋,怎的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耍性子。
对于洛依尘来说,她根本不在意皇帝有多少女人,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可以拿她当做她母亲的影子。如果是当做旁人也便罢了,偏偏这个人是她亲娘,生而不养,只懂得风花雪月的亲娘。楚钰琼在洛依尘心里,无非就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带给她的是耻辱和痛苦。如果没有这个娘,她如果是何氏的女儿,从小到大也不至于受这么多委屈,挨打,罚跪,每一件都是因为她有个当了正室却没手段没心思的亲娘。
至于后来,皇帝圣旨亲选,让她成了众矢之的,为的也还是楚钰琼。太后与她无冤无仇,就因为她母亲当年所做的事情,太后连她这般容貌相似的人都容不下。
“你可是要为皇上说情?或者,是为了宋允之?”洛依尘冷笑着看向她,她根本不相信玉艾还能找出什么理由为这兄弟俩开脱。
“两个都为,皇上对小姐,算得上是专房之宠,至于王爷,奴婢相信,这次的事情必定是有苦衷的。”玉艾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终于太后看向洛依尘的眼睛。
洛依尘听罢,刚握在手中的笔也被掰断了,阴着一张脸道:“你总是说他们有苦衷,但你如何不想想,皇上就不曾算计我?允之又当真毫无所求?皇上让我成了后宫的活靶子,他可不是省心了!至于允之,他打定主意娶我,也是权衡利弊之下的决定罢了。”
“奴婢不过是局外人,说说罢了,如何抉择还是看小姐自己。”玉艾说完便退出去了,她也想多劝劝,无论是留在宫里同皇上好好过日子,又或是随着王爷出宫,往后安居一隅之地,在她眼中都好过留在光明顶。
洛依尘心里也明白玉艾的意思,但是她始终耿耿于怀的便是这许多年的算计,从十二岁认识允之开始,到如今也有五年时间。不说起初如何,就是后来种种,皇帝也好,允之也罢,何时不把她算计到骨子里?
当年允之说要娶她,不能说是全部的算计,大抵也是权衡之后的决定。毕竟以她的家世,嫁给允之算是高嫁。皇帝不会因此猜忌允之什么,朝臣也没什么说的,不过就是在他原本风流的名声上再加一笔罢了。
再说后来入宫,皇帝从一开始那道圣旨亲选的圣旨便不在算计。自始至终,皇帝都不曾抬举她的母家,不说是她需不需要,便是这个意思都没真正有过。
玉艾说皇帝宠她,这话原是不错的,只是因着这样的宠爱,她后宫树敌良多。纵然她如何斡旋,为着皇帝如此偏袒的宠爱,那群女人怎会放过她?
既没有母家仰仗,又没有至高的位分,她所能做的只有依附皇帝。但即便如此,宫里宫外也同样传出她是祸国红颜的流言。因着这名号,皇帝做起事情来便再无顾忌,大不了叫人往外放风,便推到她的枕边风上。
也亏得这些人好算计,枉她一向自诩聪明,说起来也是旁人的一枚棋子。这倒并不是她最恨的,偏偏布局之人,都在世人面前演好了那出情深无悔的戏,到头来,唯有她是无情无义,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洛依尘又将手中新换上来的茶杯扔了出去,捡着房中不怎么值钱的物件一一摔了,她如今火气大,摔锅砸碗儿的也在情理中。玉艾在门外听着,想进去劝劝,又迈不出脚,生怕越劝越气,更加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