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突然重归于静,洛依尘只听见心头突突的跳动,把一双凌厉的眼睛紧紧迫住璟嫔。而璟嫔的眼波在皇后、定妃、洛依尘之间轻轻一荡,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唇边已多了一份决绝的意味,再度叩首如斯:“臣妾还是那句话,没有他人,只是臣妾一人所谓!”
皇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定妃也不再看着皇后,皇帝沉声道:“璟嫔上官氏,行巫蛊事,攀诬他人,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择日赐死!”璟嫔摇摇欲坠,听到最后一句,终于眼睛一翻,晕厥过去,早有守在门外的侍卫进来,迅速将其拖了出去。
“储秀宫凡是伺候过上官氏的,近者杖毙,余者入慎刑司,不得开释。至于素馨,既是仙琼宫的,便由钰妃处置吧。钰妃也早些回仙琼宫吧,这些日子在无梁殿着实委屈了。”皇帝握了握洛依尘的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慈宁宫。
洛依尘安静行礼,恭送皇帝离开后沉静道:“素馨背主求荣,先带回仙琼宫。”素馨闻言以为有一丝生机,不由浮现出一点生的渴望,正准备谢恩,不料洛依尘突然扬声道:“为惩戒众人,背主求荣是何下场,特赐板著之刑!”
素馨闻得此言,登时晕了过去,瘫在地上。洛依尘压住心头的恶心腻烦,转首对皇后笑道:“听说板著之刑最能震慑众人,也叫其他奴才知道厉害,皇后娘娘不如移步仙琼宫一同看看?”
皇后有些心惊肉跳,又不曾想到洛依尘如此狠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闹了半天,本宫也是乏了,妹妹处罚宫人,本宫便不去凑热闹了,诸位妹妹也都散了吧。”说罢,长袖一甩,悻悻离去。
洛依尘深深得看了太后一眼,这个老女人今日什么话都没说,也许是看出来,璟嫔不得不放弃了。她为了和皇帝的母子情分,也不会去保璟嫔。
并没有对着太后如往常般行礼,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这会儿皇帝不在,洛依尘懒得再跟上官家的人维持这虚伪的面子情。
定妃自然也不肯跟着洛依尘去的,只有李贵妃、与耿贵人陪着一同回了仙琼宫。在殿中宽坐片刻后,洛依尘重又匀面梳妆,换上一身茜素红百花曳地百褶凤尾长裙,玉艾目光一亮:“小姐这是?”
洛依尘莞尔一笑,扬眉道:“今日被上官家暗算至此,更被宫中侍女背叛,难道要本宫失魂落魄地去看戏吗?”
玉艾了然,温婉笑道:“小姐这样的气度风华也是要后宫诸人都长好眼睛,咱们仙琼宫可不是好欺负的。”
仙琼宫的院子里,板著之刑已经准备完毕,李氏坐于正殿前中央,洛依尘与耿氏分坐两边,元琹适时奉上刚刚煮好的雪顶含翠。
而此时,踏枝门前也早已涌入不少别宫的内监、宫女、侍卫,只等着好戏上演。所谓板著之刑,古代就有此刑罚,如今更是添了不少花样,最常见的则是用钉了钉子的木板,从手臂、双腿前后钉住受罚者,其过程中强迫受罚者直立,一直折磨到死。
洛依尘冷冷一笑,见李氏并不说话,她也不看素馨,只是吩咐元琹道:“还等什么?便开始吧。”
此时,素馨早已瘫软得如同烂泥一般,若不是被几个小内监牢牢架住,恐怕站都站不起来,她的手脚皆被粗麻绳牢牢捆缚住,隐隐可见皮肤的微微泛红,麻绳的一头则拴在不远处的桐树上。
有两个力气大的侍卫拿了刑具健步过来,木板上的铁钉早已是锈迹斑斑,更分不清木板和铁钉上那妖冶厚实的暗红色到底是铁锈还是人血,只觉得一股子血腥之气突地弥漫开来,早有胆小的宫人捂住眼鼻,不敢再看。
“把香炉搬过来,也好驱一驱气味。”洛依尘却是如常神色,淡淡吩咐道,耿瑶已握住帕子按住了胸口,似有几分不适,身后的几个宫女则勉力镇静、双手却也紧紧攥住了帕子。
那两个侍卫行事雷厉风行,毕竟是从慎行司出来的,丝毫不见犹豫,手起板落,鲜血喷溅,四块板子便已经牢牢钉穿了素馨的双臂,素馨疼得死去活来,开始还是杀猪般的嚎叫,目眦欲裂,随着最后一块板子钉入,却一头昏了过去,只见四块木板已被鲜血染透,地上也是一滩鲜血,蜿蜒地流着。
耿瑶心中不忍,到底是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李氏则微微转目,端起冰瓷茶盏只做低头饮茶。
洛依尘见状,扫视了一圈周围看戏的太监宫女,笑着说道:“拿辣椒水狠狠泼她!还有四块木板呢?可别犹豫,没的坏了你们慎行司雷厉风行的名声。”
没头没脑的辣椒水哗哗地泼了过去,素馨在剧痛中醒了过来,凄厉地喊叫着,当她看到洛依尘好整以暇地端坐在自己面前,正捧着茶盏细细品密,更是发泼似的怒骂不止。
于是侍卫和内监们一起拥上,不给素馨再骂的机会,迅速地剜去她的舌头,如此一来,素馨只剩下呜呜啊啊地满嘴喷血。
元琹恨恨骂道:“让你昧了良心诬陷主子,你便带着这条舌头下地狱跟修罗阎王好好忏悔你的罪过吧!”
洛依尘静静吩咐道:“把这条舌头给宫门口的宫人们看看,也让他们知晓,背主求荣是何下场!”
素馨在剧烈的疼痛与抽搐中翻着眼睛怒视洛依尘,侍卫却不闲着,四块木板转瞬间钉入了她的双腿,地上那一滩鲜血越发夺目,远远望去,只见那浑身带血的人儿犹如站在怒放的芍药之上,一种摄人心魄的感觉遍布整个仙琼宫,门口的宫人几乎人人色变,早有那受不住的掩口呕吐起来。
洛依尘悠悠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众宫人,道:“在宫中做事,不必太过伶俐,忠心才是最要紧的。如果连忠心都没了,那便是这样的下场。仙琼宫容不下这样的人,六宫也是如此。”
耿瑶勉力应了声是,李氏则深深得看了一眼洛依尘,什么也没有说。洛依尘,是长大了,也张扬了,早已不是刚入宫的那个小女孩了。
“小姐,辣椒水也泼不醒她了。”玉艾小心翼翼的说道,她知道今儿素馨会死的很惨,但还是很期待洛依尘接下来的吩咐。
洛依尘淡淡道:“那就掰开她的嘴,给本宫往里灌!”尽数灌了辣椒水下去,素馨终有醒了过来,但已经是神志不清,只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呻吟,此时的她,双臂、双腿尽皆鲜血淋漓,因着被木板包住,由着粗麻绳一牵,显得如同牵线木偶一般。
打量几眼,洛依尘终于开口吩咐道:“好了,丢去乱葬岗吧。只是这样好的戏文,皇后与定妃不能亲眼看见倒是可惜了,玉艾着人把这场面描绘得生动一点,传到坤宁宫和启祥宫去。”
玉艾便答了声是,又笑道:“娘娘放心,奴婢必定描绘得栩栩如生才算。”她毕竟是明教出来的,见过的死人多得是,这会儿是半点不见惧怕。
洛依尘嫣然一笑,很是轻快的回了殿中用过午膳,便早早地歇息下了。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却发觉外面已经黑了,正待再唤玉艾进来时却看到锦罗帐外似乎有一个黑影。
月光澈然,帐前的黑影伸手便撩开了帐子,轻声道:“怎么,钰妃娘娘从冷宫出来,已经吓傻了?”
洛依尘一时间张口结舌,陈子离这会儿还敢跑过来,此刻也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我没被那群女人吓死,也要被你吓死了。”
“王爷担心你,让我早些过来瞧瞧,不想你竟睡得像猪一样,可见是没长记性。在宫里还能睡的这么沉,除了御膳房后头养的猪,我还一个也找不出。”陈子离坐在床边,看着洛依尘抱着被子,一脸怒气的看着他,不由便笑了。
洛依尘就知道陈子离没什么好心,当下怒道:“你才像猪呢!陈公公这么有本事,怎的当时没把我从无梁殿救出去,这会儿来说什么风凉话?”
“我为什么要救你?自己不谨慎,惹出这样的祸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洛依尘,你要为你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代价,我并不会救你。”就像当时,太后处置玉汐,将她们主仆二人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他也绝不出手,他就要洛依尘付出代价,自己学会生存之道。
一听这话,洛依尘便恼了,沉声道:“那你今日来做什么?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菜,陈公公莫不是专程来看笑话的?”
“我说了,是王爷叫我来的,若非如此,你当我愿意来吗?真要是想看戏,一早儿去升平戏院了,谁来这里看你?”陈子离冷笑着,也不看她,只是站起来,侧身站在床边,一副要走不走的姿态。
“既然看过了,陈公公是不是也该走了?省的我这地方脏了陈公公的脚,耽搁了陈公公看戏!”她也顾不得压低声音,说完就推着陈子离让他滚回南苑去,陈子离也不恼,转身便走,一句话也没再多说。
洛依尘原本以为他还会接着说几句风凉话,不想就这么转身走了,一时间便觉得很没意思。
陈子离一走,洛依尘也没了睡意,便要下床穿外衣,却听玉艾在殿外连声唤道:“小姐?小姐?”许是刚刚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叫玉艾听到了。
“我没事,梦魇而已。”洛依尘疲惫地倚靠在床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玉艾知道陈子离来过的事情了,否则这愈发胆小的丫头又要担心。
玉艾捧了灯盏进来,将云纱帐小心收起,又端了一盏安神茶过来:“小姐且压压惊吧。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了。”
洛依尘心烦意乱,只啜了一两口。玉艾接过茶盏,略一迟疑,终究问道,“小姐,奴婢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东西素馨之前并未见过,为何今日在慈宁宫素馨说的如此真切?”
洛依尘想了想道:“素馨失踪一整晚,必定是去套词了。况且,虽说那东西收在王公公手里,但却出自皇后,到底是谁的手工,咱们也不清楚。”
玉艾抿了抿嘴,又抚胸感叹道:“那日见小姐一言不发,奴婢几乎以为无转圜之地,心里可是怕极了。幸好今儿耿贵人发现了绿珠线,否则真是难以分辨了。”
洛依尘微微一笑:“今日之事,的确要感谢耿贵人直言仗义,明日陪我去一趟启祥宫。耿氏的人情,还是早日还了的好。”
“娘娘今日为何不求皇上重刑拷打璟嫔,逼她说出幕后主使?”玉艾忿忿不平道,璟嫔若是能攀咬出皇后,那这件事必定能带累上官家,如今璟嫔只不过是个旁支庶女,哪有什么用。
洛依尘望一眼窗外深沉如海的夜色,道:“没有人会拿她全族的富贵和性命开玩笑,璟嫔哪里敢攀咬皇后,连累上官家?更何况她不说也罢,你道皇上没有疑心皇后么?皇后今日输个彻头彻尾,未必能咽下这口气,往后咱们更要当心才是。”
玉艾心中不免有些恻然,低低道:“其实,皇上还是很宠爱小姐的。”其实洛依尘也不求皇帝有多宠爱她,只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什么是宠爱。
洛依尘似是自嘲一般,“我很受宠爱吗?那么,今日我百般被辱,为什么皇上不来看我?是了,皇上想必是在慈宁宫的,太后娘娘今儿可是身体老大的不舒服。”
烛火微弱的光晕流转,洛依尘的面容上带了几许淡淡的阴影,仿佛陈年旧事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印记。洛依尘不停的写着字,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练字。明明已经写了一手漂亮的绢花小楷,如今为什么还想要练这行书呢?
玉艾低低唤道:“小姐。今日这仗,小姐终归是胜出的。”她说完,就这么看着洛依尘,仿佛希望看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般。
洛依尘放下笔,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一只玉镯,淡淡的说道:“如今看来,其实我早已经输了。皇上终究还是更信证据,而不是信我。”
“小姐,如果回到三年前,您愿意跟十六爷走吗?”玉艾突然紧紧握住洛依尘的双手,似乎想把自己的力气传到她的身体里,而洛依尘却是良久的沉默,静得似乎能听见殿外更漏的声音,一点一点敲在心里,仿佛要唤起那最初的回忆。
“我,不愿意。”洛依尘终是说出这话来,她愿意跟着段凌肃回京,从此在王府的小院儿里过一辈子,等一辈子吗?等着段凌肃什么时候想起她来,去她的院子里,住上一个晚上?她不愿意,如果是那样,她宁可入宫。
长夜漫漫,斗转星移,这世上的人,能情投意合的本就不多,可笑的是,能厮守一生的却又更少。家世门第,阴差阳错,往往是一念之间,可能带来的是一生的悲剧,掩埋了一段又一段不愿触碰的回忆。
两日后,璟嫔到底是死在了慎行司里,即便太后心生不忍、数次劝皇帝留她一条性命。然而,对于上官璟来说,她自是不愿意往后的日子里一待在无梁殿终老。
“你这几日去找钰妃的麻烦了?你让我怎么说你,这钰妃哪里是你能动的?!”王逸卓之前得了玉艾的暗示,这会儿恨不得敲开这傻徒弟的头看看,跟谁过不去不行,偏偏跟钰妃这个记仇而且得宠的人过不去。
王宁这会儿抱着王逸卓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道:“师父,我知错了,再是不敢跟钰妃娘娘叫板的。求师父去跟娘娘求个情,放过徒弟吧!”
“我也没这样大的脸面,你如今若想保住小命儿,便先去慎刑司当差吧。等过几日娘娘气儿消了,我自给你弄个慎刑司总管太监当,也好过在皇上面前膈应着。”王逸卓说着,却也明白,洛依尘一定会放过王宁,因为她根本没必要针对王宁,而是想让他这个大总管效忠。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王宁恨不得抱着王逸卓的大腿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到底还是要几分脸面,故而只是不停的跪在王逸卓面前磕头。
且不说王逸卓这会儿在教训徒弟,那边皇帝见过太后,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转道去了仙琼宫,略坐了会儿,便道:“听说这些日子王宁去找你的麻烦了?”
洛依尘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道:“都是宫中传言罢了,王公公再怎么着也是奴才,哪敢找臣妾的麻烦呢?”
“宫里的事情朕怎会不知,无梁殿里什么日子朕也知道。若是有哪个没眼色的得罪了你,尽管去惩治,也不需给旁人留面子。”皇帝这话其实是给了她很大的权力,说谁得罪了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皇上待臣妾好,怕臣妾受委屈,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只是这些日子的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宫里跟红顶白的事儿多了,倒不如让臣妾卖个人情。”洛依尘很明白,她此刻装的越是坦承,做的事情越是大方,皇帝对她的愧疚之心就会越多,能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