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临李府这日,是端王府大火十天之后。李氏这十天受了冷落,但事后皇帝得到的信儿是端王府的事儿跟李氏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又想着李氏同段凌肃多年叔嫂情分,定然也心情不好,便想着带她出来转转。
其实皇帝怎么顾念李氏还在其次,主要是李老将军病了,病的还不轻。堂堂的大将军,忽然病重,皇帝若是不去探望,这档口的怕是要引人非议。毕竟,李府与段凌肃的关系那是摆在明面儿上的,这端亲王说是皇家子弟,恨不能是李府从小养大的,就这么被烧死了,皇帝不去李府安抚一番,只怕朝野上下都要疑心这是不是对李家有了意见。
“钰妃娘娘,好自为之。”李振国死死地盯着眼前换上李府仆婢衣裳的洛依尘和玉艾,自从前几日洛依尘进了这李府的大门,便注定他这日子没法儿好好过下去了。
洛依尘对李振国展颜一笑,道:“老将军叮嘱,必定铭记在心。”皇帝今日驾幸李府,是她唯一的机会。
三日前,洛依尘带着玉艾进了李府的大门。其实事情很简单,洛依尘要找皇帝算账,自然就要回宫,要回宫,先要见到皇帝,总不能舔着脸的站在宫门口大喊,我就是钰妃,让我进去。但是回宫这两个字说来容易,但若是没个门路,一辈子也进不去那个宫门。
整个京城,洛依尘认识的人家无非就这么几家。洛府她不能回,也不想回,就算洛华安不对她下手,这两年她人在洛府,洛华安面君这么多次,一言不发,岂不是欺君?洛府是回不去了,若是让洛华安知道她没被烧死在端王府,且不说帮她回宫,头一个要给她下毒的便是洛华安了。
安家洛依尘倒是也认识,但是认识归认识,这么大的事情,安家能应承?怕不是见了鬼。除了这安洛两家,洛依尘便也只能说跟李府有牵扯了。但要说混熟了,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何况,混熟了哪还忍心这么坑害人家?
李老将军那日见了洛依尘心里也是如此想的,这钰妃为何别的家不坑,偏偏就忍心坑害他李家?直到洛依尘把李昱欣也知晓她身份还代为隐瞒的事情说与李老将军,李振国才算是彻底认了命。的确,他也想把洛依尘就这么砍死在李府,但一刀下去容易,洛依尘可是扬言这事儿她留了一手,不帮她,她便亡了整个李府。是,她自己一个人,李府可是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呢!李老将军不敢跟洛依尘下这种豪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
“老爷,皇上已经到外院了。”将军夫人此刻忽然进来,提醒了这么一句。洛依尘上下打量着这个未见过几面的将军夫人,双蝶戏花的淡紫外衫,水蓝的百折罗裙,虽不算惊艳,但到底是极妥帖大方的。
将军夫人也打量着眼前这个盈盈含笑的年轻女子,她前日也听说了,老爷见了一个宫里来的女人,而后便病倒了,不用想都知道这病是怎么来的。眼前这女人若放在宫里并不算漂亮的,就连气度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莫说跟府里出来的李贵妃相提并论,怕是京中大员家中的小姐气度上都要强过她。
李老将军没同她说过这人到底是谁,也不曾交代她要恭着敬着,只说让她当做前年宫变之时救下的小户人家的女儿,在府中洒扫。无论见了谁,无论谁问,都要问心无愧的说这话。
“知道了。待皇上进来内院儿,我自去接驾。娘娘,臣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李老将军说罢,起身整了整衣裳,知道今日李氏也要回府,见自个儿的亲女儿,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
洛依尘笑了笑,径自出了门,并未答话。李府的洒扫丫鬟,什么都不是,但能证明她这两年的清白,能证明段凌肃府里根本没有洛依尘这号人。洛清荷不过是在人前死了一次罢了,至于她洛依尘,这两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李府做事而已。至于为何不回宫,那就全凭着她一张嘴了。
皇帝看到洛依尘的时候已经是午饭前后了,李老将军和填房夫人张氏,皇帝和贵妃李氏,四个人坐在花厅里已传了饭,此刻正忙着叙话。
李老将军是病了,但见了皇帝已然好了大半。皇帝也知道,这无非就是为了段凌肃的事情,李家心里不安定,他今日来了,大家也就都安心了。故而李老将军这病好了,也是自然。除了一个李昱欣,起于的人心里都门儿清。
洛依尘端着盘子进门的时候正听到李昱欣说:“臣妾多年没回家,竟不知家中的摆设全换了个遍儿,倒是真真儿比当年好看许多,可见是母亲打点有方的缘故。”
其余人没注意到这一溜端盘子的侍女,倒是王大总管在看到洛依尘的时候恨不得一头撞死,这还真是阴魂不散。
将军夫人听得这话叹了口气,道:“哪里是打点有方,还不是前年的时候,外头乱,家里进了叛军,好些东西都打碎了,这才不得不换新的。不光是东西,连人都换了一些。”
李老将军听得又提起了叛军的事情,咳嗽了一声,示意夫人不要再往下说。不动声色的看了洛依尘一眼,倒是低眉顺眼的紧。皇帝才儿听了李氏的话,还忙着打量李府陈设,根本不曾注意到一旁上菜的婢女。
李昱欣倒是眼力好,洛依尘才放了一盘子菜,李氏便认出了她,当下便惊呼道:“钰妃?!”她这一声惊呼不要紧,把皇帝惊得一回头打翻了洛依尘手里的盘子。
“皇上恕罪!”盘子一翻,洛依尘人就跪下了。她原本想着,皇帝自己看见了她,把周围的人都遣下去,什么话都好说,这倒好,周围侍奉的人一圈圈儿的,什么话都说不得了。
李氏瞧着周围人一脸惊愕,也明白自己刚刚那句话不合时宜,赶忙道:“臣妾也是惦记钰妃妹妹太过了,这不,瞧着长得像些的竟当成了妹妹。是臣妾的不是,皇上恕罪。”
皇帝此刻也知道,先堵住众人的嘴才是最重要的,也接着李氏的话茬道:“行了,朕这衣裳也脏了,王逸卓,可带了能换上的衣裳?”
王逸卓一听,忙不迭的走上前,先是看了洛依尘一眼,一脸惊讶的看向皇帝,敛了神色,道:“在马车上,奴才这就去拿,还请皇上先换下这身儿。”王逸卓这话也有意思,他出去拿衣裳,那谁伺候皇上换衣裳呢?李氏身为贵妃,就这么跟着皇帝进了暖阁换衣裳,先不说此刻才是春日,身上的衣裳一层一层的,李氏能不能换的利索,就算能,那也要找个人搭把手。皇帝少不得还缺个人,至于想让谁伺候,那就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
皇帝挥挥手叫王逸卓赶紧去,自己已然起身,李氏赶忙对洛依尘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路往暖阁去?”
皇帝见李氏起身,道:“瑾瑜在这陪着老将军吧,王逸卓去去就来,朕换个衣裳也不必这么多人手伺候了。”李氏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原本也不是真打算跟去碍眼的,这会儿一听,谢过恩便又坐下了。
一进暖阁,洛依尘又跪下了。她倒是心不甘情不愿,但不跪下这话也说不下去了。总不能像是那话本里写的,小别胜新婚,冲上去便往皇帝怀里钻,到时候皇帝不把你踹到地上那就不是皇帝了。跪下之后也不废话,就一句:“臣妾洛氏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日思夜想的美人儿扑进怀里哭,这会儿听着中规中矩的请安也生气了,道:“多日不见,钰妃的规矩倒是一点儿没忘。怎么,忘了朕也忘不了规矩?”
“臣妾不敢忘了规矩,也不敢忘了皇上。”洛依尘深谙语言的艺术,此刻她冲上去讨好卖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当然能哄皇帝高兴,但后头怎么把这事儿圆过来?这会儿知道想皇上了,怎么两年了都不回宫?
“没忘了朕怎么不回去?你当皇宫是你想走就走的?”皇帝坐在暖阁的软榻上,拍着一旁的小桌,恨不得这就把人拎回去。
“当日宫变,臣妾被叛军胁迫,九死一生方才逃脱。只是当时已被带出宫门,又受了伤,蒙将军夫人所救,才得以求生。如今臣妾在外多日,已无颜面回宫侍奉。”洛依尘只说自己无颜回宫,但她这话虽没明说,但皇帝总能想到,洛依尘毕竟曾是宠妃,在外这么久,回宫之后必然流言纷扰,就是言官的折子,都能砸死她。
“那你当日为何不对李老将军说?”皇帝只当是洛依尘脑子里缺根筋,当日给李老将军说了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偏偏要待在李府当那伺候人的丫鬟。
决定见皇帝之前洛依尘就想好了面对皇帝问话的说辞,此刻一脸难色的道:“这么大的事情臣妾怎敢说出口?宫里的消息是钰妃未死,也不曾被虏,红口白牙的,谁会相信臣妾?”洛依尘这话说白了就是把所有的错处都甩给了皇帝,是你放出消息说我还在宫里的,我一个女人平白的往外说自己是皇帝宠妃,莫说是李老将军,就是路边儿的乞丐都不相信。
皇帝被她堵得没了话,半响,方道:“今日便随朕回宫,在外多日,有李老将军给你证明清白,那群言官敢说什么?”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皇帝原本就说钰妃是病了住在养心殿,只要这次悄无声息的回去了,进了这宫门,言官就算想说,又能怎么说?一句捕风捉影,毫无实证,就能把他们的嘴全堵上。
听得这话,洛依尘便知晓自己已然是瞒过去了。王逸卓此刻更是恰巧进了门儿,他倒也的确是去去就来,他先是上了趟茅厕才出了门找马车,谁料马车上的衣裳出了岔子,竟带成了上个月的冬装,这不能热着皇上,王逸卓便命人快马加鞭的回宫取衣裳。一来一回的,等他把皇帝的衣裳拿进暖阁,半个时辰也过去了。
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宠妃,回宫的时候便成了两个。皇帝这一趟李府,来的是格外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