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绪带着蔺舒元来到的时候,左湫依旧坚持自己的主张,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可是,当蔺舒元离开牢房之后,她便明白了叶绪的话。
蔺舒元来的时候是在下午,刚过吃饭点,来的很快,以至于他到的时候,慢悠悠的左湫还在喝仅剩的一点汤。放下碗看着站在牢门口的蔺舒元和叶绪,左湫呶了呶嘴,道:“叶绪,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确定你要窥探别人的隐私?”
“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听一听,不行吗?”
左湫知道他还是不放心,便道:“我只和他说一会儿,待会我还得出去,你放心。”
“好。”
说完就走,干脆利落。
蔺舒元目送叶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折身问道:“左姑娘,找蔺某前来,所为何事?”
左湫下意识地看一眼阿尔宛达在的地方,她早已经上床去了,牢狱之中昏昏暗暗,看一切不清,倒将她隐匿的十分完美。于是她便道:“蔺舒元,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实话实说。”
男子点头。
“我问你,自你离开柯勒寨,你是真的一次都没有见过阿尔宛达吗?”
“没有。”但是略有迟疑。
“一次都没有吗?”
“没有。”
“那你有过关于阿尔宛达的消息吗?”
“有过。”又是一次迟疑。
“你去找过她吗?”
“没有。”
“你收到的,关于阿尔宛达的消息,都是什么样的?”
“什么意思?”蔺舒元抬眸,看向牢中女子。他有些不耐,但是仍旧是君子之态。
“比如说,有没有人告诉你,阿尔宛达就在你身边。”左湫知道自己的话很让他不舒服,但是她不打算停下,“或者,你自己有没有一种感觉,阿尔宛达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一直在看着你?”
这一次的迟疑比之前都要长。蔺舒元盯着左湫看了很久,很久,“有。”
“为何不去找她?”
“你想知道什么?”
“为何不去找她?”
“你见到她了吗?”
“我问你为何不去找她?!”
蔺舒元不语。
左湫长而缓慢地出气,五指不由得攥紧成拳。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左湫!”
黑暗里突然横出来的声音惊得蔺舒元眉毛一跳,他看向声音来处,之间昏昏暗暗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慢慢站起来。
左湫的话被堵回去,稍回神之后想继续说,却一时间忘记了刚刚要说的话。她愤忿地跺了跺脚,道:“刚刚看到他都不出来,干嘛这个时候出来打断我的话啊!”
她慢慢走向光,形容便渐渐露了出来。虽然从跟左湫对话时便隐隐猜到些什么,虽然听到她喊左湫的名字便已经知道是她,但看到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蔺舒元还是滞住了呼吸。
三年多了,她看起来,变了很多。
“阿尔宛达……”他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失神。她的身量变了,容貌变了,他都不怎么在意,对上她的目光的那一刻,他真正心疼的,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有些东西,不在了。
昔日英勇神武的女寨主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了啊,蔺大哥。”
于是左湫很识相地喊来了狱卒,以自己和初越的身份威压他让他先给自己换个牢房,并且,最好离这间越远越好。
走过拐角的时候,左湫回头看了看,正看见蔺舒元走进了刚刚自己待的牢房,走向了阿尔宛达。
阿尔宛达轻轻笑了笑,说:“多年不见,我还以为左湫她有什么长进,没想到还是这样的自作主张。”
蔺舒元神色有些低落,隔着一面牢栏,许久才道:“这些年,果然是你在我身边。”
阿尔宛达呵呵一笑,“这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你说你进那牢里去干什么?想跟我说话站在那里不行啊?非得这样。”指着刚刚蔺舒元站着的地方,阿尔宛达笑呵呵的,像极了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蔺舒元知道她想转移话题,可他不想:“叶绪先生说的对,我是个懦夫,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哪怕是承认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的是你。”
阿尔宛达继续呵呵笑着,只是笑容之中有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对你不起,在柯勒寨中如此,出了柯勒寨依旧是。”
“有些方面你确实挺懦夫的。”感觉不搭话有些尴尬,阿尔宛达便笑着接了两句,“不过整体来说你还是一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别灰心,你是最棒的,蔺大哥。”
“其实这些年我也想过很多,但是阿尔宛达,我做不到。对不起,是我配不上你。”
话说出来的时候,蔺舒元把眼睛闭上了。
“所以你过来是特地跟我说这些的吗?”
阿尔宛达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极力想克制,但是克制不住。于是她笑了,很讥讽的笑,却笑得很轻,像是不敢用力,怕一用力,会将什么东西吓走了一样。
“蔺舒元对不起你,请你另择佳偶。”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女子的声音骤然提上来,仿佛说这句话用尽了她的力气,以至于说完之后,身子直晃,几乎站不稳脚步。
“阿尔宛达。”蔺舒元唤她的名字,可语气中尽是决绝,“跟着我,你永远只能失望,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放手吧。”
“若我不放呢?”阿尔宛达笑了,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又滑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阿尔宛达,别任性。”
“我问你若我不放呢?!”她的声音狠决下去,“你打算怎么对待我,要杀了我吗?也对,你现在可是安宋的使臣,安宋朝廷的重臣,你连一句话都不用说,挥挥手就能杀了我了。”
蔺舒元不说话。
“那你让人杀了我啊,杀了我,我就不会再跟着你了,杀了我,我就不会再烦你了!”阿尔宛达说着笑着,可是她心里却越来越空,越来越疼,疼得她几乎再也站不住,脚下一软,直直地摔坐在地上。
蔺舒元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正是要去扶她的动作。
阿尔宛达看到他的反应,苦苦笑着,仰面让眼泪淌回去,“我怎么放,怎么放,你要我怎么放……”
“蔺某,不值得你如此。”
男子慢慢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暗暗叹了口气。
“倘若我认定你值得呢?”
他不语。
“倘若我就认定你了呢?”
他的目光十分躲闪。
“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蔺大哥,现在我也不要求你什么。我们还跟之前那样好不好,你做你的使臣,我就消失,你看不见我也不必烦心,好不好?就当没有今天这件事,就当你不知道,好不好?”
他的神情十分痛苦而挣扎,他的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痛苦挣扎,“对不起,我做不到。”
眼泪像是管不住一样,不听话直往外跑,阿尔宛达怎么止都止不住,“所以,你是非要我离开,是吗?”
“倘若有来生,蔺某一定为牛为马,还你这份恩情。”蔺舒元双手成礼,深深鞠躬。
阿尔宛达紧紧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你走吧。”
听见鞋子落在地上又抬起,抬起又落下的声音,听见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阿尔宛达攥紧了拳头,不让自己睁开眼睛,不去看他离去的背影。
也许这样,就能骗自己他一直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