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辽阔的大草原,向西望去一眼无际。清晨的朝阳从东边升起,将草原上藏匿的一切黑暗统统驱赶,充满活力的阳光洒满大地。
成思大汗策着马慢慢走在草原上,后面跟着的是年岁已高的沈玉成。眼见着太阳慢慢升起,成思大汗缓缓开口,“池鉴白鹰传信来,说没抓住云达,让他逃回金夏了。”
沈玉成的语调也是不急不缓,“影子来报说,那云达原名苏云达,是金夏太子侧妃的大弟,他有个叫苏治达的弟弟,那人精通兵法,据说是金夏的一名善将。”
马儿缓缓地走在草原上,成思大汗看着升起的太阳,“那云达也是个好样的,他这一次回金夏,少不了升官发财。”
远处山脚下,人家的牛羊已经放出了圈,放牧者的呼喝声慢慢地响起来。成思大汗摸了摸骏马的鬃毛,“池鉴那小子一向重感情得很,面对云达这个在一起五六年的伙伴,他持弓的手,怎么会不颤抖?”
沈玉成的马儿落后几步,沈玉成催它他也不走,只顾着低头吃肥美的草。成思大汗见了,爽朗笑一声,语气却有些感慨,“你这匹马,年纪大了。”
沈玉成跟着笑了,“自臣蒙哲,已经三十余年,这马也已经跟了臣三十余年了。不过,看样子它精神头可比臣要好啊,也许将来他会看着臣走呢。”
警告意味地朝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十几年的老臣摇了摇头,蒙哲帝国的统治者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能这样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允许你这样悲观。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想那些让人伤心的事情。”
合拳称是,沈玉成顿了顿,说:“四王子现在还年轻,带着对这个世界最美好向往,因此那么相信友情相信人性。这是好事,却也是四王子的弊端。不过,相信四王子历经磨难成为一名蒙哲帝国骁勇的战士之后,会心怀这份美好向往,而无往不利。”
“嗯。”成思大汗点点头,赞同沈玉成的话,“我相信池鉴不会是个懦弱无能的人。我希望他以后无论是弓箭弯刀对着谁,手都不能颤抖,这才是我辽瀚的儿子!”
马儿终于吃饱了草,抬起头来往前走了两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沈玉成看孩子一般看着自己的坐骑,笑着对成思大汗说:“会的,您的儿子都会成为英雄,成为天上自由飞翔的雄鹰。”
太阳的威力渐渐流露出来,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初晨之下拉得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映在草上。成思大汗挥鞭,骏马便高高地嘶鸣一声,迎着太阳奔过去。沈玉成的马看到前方同类飞奔而去,动了动马蹄,也想跟过去。但是沈玉成轻轻拍了拍老伙计的脖子,道:“咱们啊,就在这里慢慢走着就好了。人老了,得服输,你也一样。”看着成思大汗似欲奔往太阳的身影,沈玉成楠楠自语:“也不知道大汗知不知道四王子和傅赛尔带了个姑娘回来。唉,年轻人啊,涉世未深呐。”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回到塔达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近黄昏。池鉴和傅赛尔一路策马不曾停下。到了内城,池鉴要停下慢慢走,但是傅赛尔没听,仍旧策马前行,一直到了内城遇到了小公主初越。小公主是成思大汗最小的女儿,也是众多兄弟姐妹的宝贝疙瘩。她原本在自己帐边玩耍,忽然想起来找她三姐姐海吉公主有些事商量,便往海吉公主帐子来。谁知还没到,就看见傅赛尔领头带着一队人策马奔过来,路上的行人都被吓得往一边躲。小公主见了,立刻抽出自己的鞭子往傅赛尔的马腿上抽去,马儿受惊,几乎人立,将傅赛尔一下子掀翻在地。
因为没有抓住云达,傅赛尔这一路上都憋着气,这一下子又被人搞成这个样子,不由得怒从心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之后便两步赶往肇事者面前,眼睛圆睁,高高挥起拳头。小公主一脸不怕死的表情,朝着傅赛尔又抽了一鞭子,质问他:“路上那么多人,你怎么不降速?伤到他们怎么办?”
傅赛尔咬牙切齿,但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又是各位王子公主最宝贝的小公主,只敢怒声道:“你不来,便不会伤到人!”
“呦呵,你这是说,怪我啦?!”小公主虽然整个人被傅赛尔俯视,但她根本不怕,“你在人多的地方管不好自己的马伤到人,是我导致的?”
“若你不出现,我的马便不会受惊!”
傅赛尔的马技在整个蒙哲帝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他这样说确实没错,小公主也知道他确实有本事不让人受伤。但是她就是不爽!
带着左湫的池鉴在后面缓缓跟过来,见到小妹和傅赛尔争执,赶忙驱马前行赶过来。“初越!傅赛尔!”
小公主看见池鉴过来,跟傅赛尔哼了一声,“虽然你马技好,但是你这样就是不对的!老师说了人不能这样肆意妄为!看我哥哥怎么说你!”说完,抬脚狠狠踩了傅赛尔一下,从他身边神气十足地跑向池鉴。
左湫在马上看傅赛尔气闷到不行,却又不能发泄,心中实在乐得开心。
初越在池鉴的马前停下,原本要跟她四哥哥告状来着,但是看到马上的女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池鉴哥哥,她是谁啊?怎么在你马上?”
池鉴先跃下了马,然后帮着左湫慢慢下得马来。等左湫下地站稳了,才跟宝贝妹妹说:“她叫左湫,是我在追云达的时候遇到的,因为找她有事,所以将她带了回来。”
小公主收起鞭子,立刻从哥哥的话中听出些东西来:“是她放走了云达吗?”说着,拿白眼去瞥站在一旁的左湫,敌意十分明显。
牵着马,扯着小妹,池鉴回头跟左湫说:“跟着我,别乱走。”然后笑笑跟初越道:“可能跟她有关系,也有可能跟她没有关系,因为不确定,所以要把她带回来。可是,我觉得不是她,你觉得她像吗?”
初越回头看看左湫,然后摇了摇头,“不像,她看起来傻傻的,不像是有那么大本事的人。”
左湫听这个小公主这样说自己,实在有些不高兴,但是她根据这些排除了自己的嫌疑,这一点还是挺让她安心的。看来,长得笨笨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话锋一转,小公主回头看着左湫,一本正经地道:“但是,老师说过不能以貌取人,看起来和善的不一定是好人,可能是笑里藏刀;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只是没有一副好皮囊。其实人的面相并不能代表一切,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本性是和他的长相截然相反的。现在看着她笨笨的傻傻的,谁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随着前面的小公主站住,左湫咬咬唇,“小公主这位老师说的很有道理,这个世界上衣冠禽兽多着呢,魔渡众生的也不少。”
初越公主定睛看了一下微微笑着的左湫,转身继续走,“所以池鉴哥哥还是把她关押起来吧,到时候好好审问审问,给她点苦头吃吃就行了。实在不行的话,我和三姐姐一起对付她。我才不怕那些嘴巴严实的人呢,天下刑罚那么多,总有一种办法能撬开她的嘴。”
听着她的话,左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小姑娘看起来天真活泼明媚可爱的,没想到手段这么狠啊,这可真是活生生的性子跟相貌不符了。
小公主这一通言论,池鉴是笑着说好好好,但是一个都不准备采纳。他的性子被沈玉成看的准准的,池鉴其人,根本就不是一个能狠起来的人。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有见过残忍的人心,他的心肠还是软的。左湫这一路上一直跟他说自己是无辜的,慢慢的池鉴就真的以为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真的跟云达没有关系了。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怀疑”她跟云达有关系,万一真的没有关系呢?那若是不问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是一顿鞭刑棍刑,恐怕她小命不保。就为着那一半的左湫是无辜的几率,池鉴就绝不会让人随便给左湫加刑。
傅赛尔当然知道池鉴的性子,所以在池鉴带着左湫进成思大汗的帐子的时候,他就一把把初越小公主给拉下来了。
小公主自然愤怒,二话不说就要抽鞭子,傅赛尔赶忙把她拉到离帐子远远的地方,夺下了她的鞭,“小公主别闹了!我找你不是跟你打架的,是有事情!”
鞭子被夺,初越抢了几次都没抢到,只能恨得直跺地。很没有好气地问傅赛尔:“干嘛?有什么事?快说!要是敢骗我,我非让池鉴哥哥打你!”
傅赛尔不禁扶额,“我跟你说的是左湫的事,左湫你知道吧?就是那个跟池鉴共乘一匹的那个女的。”
点点头。
“你哥哥带着她进去回大汗的话了,你信不信我,池鉴他肯定不会让大汗下令关押她的,顶多找个帐子让她住进去然后派人看着她!但是她肯定和云达逃走有关系,你得帮我,我要好好审问她!”
“你怕什么?她又跑不了。再说了,三哥哥在里面呢,就算池鉴哥哥要宽待那个女的,三哥哥肯定不同意啊。”
“不,小公主你不懂。大汗既然同意让池鉴去追云达,就是同意让池鉴一手处置云达这件事。左湫是跟云达有关系的,大汗肯定会让池鉴做决定的!你哥哥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一个女孩用刑的。”
小公主撅噘嘴,想了想,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审问什么的,我来就行了。就算池鉴哥哥要善待她,那我也能进去她的帐子,到时候在哪里审问不都一样,何必纠结是不是在牢里?”
傅赛尔迟疑了,初越说的对,只要左湫还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那么怎样审问,在哪里审问,不过是形式。看来自己这是急糊涂了。“小公主,你能保证问出东西来吗?”
“这我可说不定,我还没跟那个女的接触过呢,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小公主知道傅赛尔肯定还在担心这个事,便也不跟他逗乐了,“那到时候再说吧,我问不出来你去问不就行了,你又不是见不到她。唉,你这真是被云达这个事儿搞昏头了。”
撇撇嘴,傅赛尔笑笑,也许吧,自己真的昏了头了。
云达这个人,曾经跟他是挚友。傅赛尔曾经熟读典籍,少年出塔达城,一路策马奔腾,游历人间山水风光,故而眼光心思都和一直待在塔达城的朋友们不太一样。回到塔达城之后,出色的辩物治事能力让他平步青云,也让他些许寂寞。和池鉴、桑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篝火之前没有忧愁。但是夜深人静时,他内心积蓄的寂寞便常常喷薄而出。其实他也向往一人一院的隐居生活,一树梅花数升酒,虽不似篝火热烈,但是那安静能让他心如止水。可是在塔达城,他不能那样,这里豪放不羁的风俗养不出来疏枝横斜的梅花,也容不下一个多愁善感的傅赛尔。
他一直苦于如此,直到见到那个人。
那个人身姿飒爽,眉眼安静,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吸引他的气息,他看着那个人,总觉得他不应该是蒙哲帝国的草原汉子,他应该是白天持剑走江湖,月夜对影酌酒作诗的中原侠客。后来他知道那个人叫云达,原是中原的一个游侠,但是后来遭遇战争,被战争赶着来到了蒙哲。他说他随遇而安,既然到了这里,便打算留下来在这美丽的草原上过完一生。那个晚上他给了他一杯酒,后来两个人在河边对月而酌,畅谈整整一宿。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六年,他和云达惺惺相惜,并肩作战。可是六年后,别人跟他说,云达是金夏派来的线人,是细作。他不信,赶过去的时候,却看到被关在巨大的木笼子里的云达。他问是他吗,云达笑了,说,傅赛尔,你的孤独是可以治的,多看看这人间,你会发现很多很美好的事。他再问,云达就不笑了,说,你是在那个地方站的多了,才觉得自己无人懂,傅赛尔,你低一低头,这里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他不问了,转身就要走,云达轻轻道:是我。
当知道云达逃走之时,他立刻去向大汗请缨去抓捕云达,恰巧遇到池鉴也去请缨,于是二人连夜带着小赤那追出塔达城。半个月的追逐,他同云达打了好几次,他问他为什么,他不说。他发誓一定要抓到云达,众人都以为他是忠于蒙哲为国效力,没人知道他只是要逼他说出为什么。
或许吧,是自己太过执念了,以致于昏了头。
稍晚一些的时候,桑宏他们回来了,傅赛尔知道了之后便先放下池鉴处置左湫,去找桑宏问情况了。
而在成思大汗的帐内,果然如傅赛尔所料,成思大汗说他不过问这件事,云达固然可恶,但这件事已经交给了池鉴,便从始到终都由池鉴做决定。喀朗台在一旁坐着,看着站在厅里回话的弟弟和跪在他身边的女子,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对于父亲的决定也没有异议。
池鉴回完话准备带着左湫离开的时候,成思大汗忽然叫住左湫:“那个女子,你等等。”
左湫心里一紧,转过身面向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躬身行礼。
成思大汗走下来,站在左湫身前,命令她,“抬头。”
悄然深吸一口气,左湫说了一声“是”,将头抬起,直视面前的男人。他眼神有如雄鹰一般凛冽,看着他,人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弱小,想要服从。
“你,见过云达。”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心一下子悬起来,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左湫道:“不,我没见过。”
成思大汗眼睛看向她微微发抖的手和脚,“你在害怕?”
将嘴角扬上去,左湫笑起来,后退一些,拍了拍自己还在发抖的手,笑道;“那啥,大汗,我是个乡下人,没见过您这么大的官。第一次见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这,这不是激动了哈。您看,这手爪子它,它不争气!”说着又拍了拍还在发抖的手,继续笑容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