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之后的一个月,洛怀信忙得瘦了一大圈。皇上自从寿宴之后就病重不起,原来他身体不适已经有一段时间,为了大事一直瞒着所有人,除了他信任的冯太医之外,宫里谁都不知道皇上的身体情况已经如此糟糕。这一次经过宫变的刺激,更是加重了病情,叫众人忧心不已。新太子洛怀信只好肩负起所有的重担,国事,皇家的家事,都需要他去做主。
民间对这次宫变的说法,什么版本都有,越受欢迎的版本,越编得离奇。被皇上认回来的三皇子洛怀铭的身世之谜,更是有了许多奇幻的版本。因为新太子洛怀信在民间本就声望极高,百姓们对旧太子被废一事,都带着叫好的心情。
外界如何纷纷扬扬,五皇子这里都保持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他与五皇妃每日探望过皇上之后,就照例在院子里坐一上午,一个看医术,磨药粉;一个浇花,练字,看看话本。前些日子,温黎搬了一架古琴放在这里,看着琴谱研究起来。
这一日,益清公主带着宋知忆来五皇子这里找温黎,一同商议送什么给即将大婚的三皇子洛怀铭和林婉莹。三个女子挽着手聊了许久,宋知忆和益清公主才起身走了。谁知她们刚一走,洛怀信就来了。原来是钟贵妃提前从行宫回到了宫里,洛怀信来找宋知忆一起去给贵妃请安。
洛怀信听说宋知忆去了益清公主那里,起身要走,五皇子拦住他说:“太子哥哥先坐一下吧,我有样东西给你,去去就来。”说完不容拒绝,就起身要走。温黎站起身拉住了他,转身对洛怀信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请太子先去找太子妃吧,让贵妃娘娘等着不好。回头我们夫妇再给太子送过去。”
洛怀信点头道:“好,我先走了,五皇弟近来状态极佳,看着气色极好,那位新来的太医,真是要好好嘉奖他一番。”
五皇子感激地点头应下,送他出了门。一回身,看到温黎正站在书桌旁,眼中带笑的望着他。
“夫君不知道你每次骗人的时候,都会很紧张的使劲眨眼睛吗?”
“有吗?我。。。我没骗人。”五皇子的眼睛又眨起来。
“没有?你要送太子什么东西?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温黎嗔怒道,“你不过是觉得我同太子或许有什么话想说,即使没有,能跟他呆在一处,我也是欢喜的?所以你就大大方方找个借口出去一阵子?“
五皇子脸上一红,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你想的那么。。。我只是想着,你们曾经也是极好的朋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每次再见面,你们两人脸上的表情总是十分别扭,我就想找个借口,让你们彼此多讲几句话,或许尴尬就能慢慢化解了。”
“我和太子现在这样就很好。”温黎走近一步,认真的看着五皇子,“我遇见他的时候年纪小,只觉得谁最厉害,最有本事,我就应该喜欢谁。后来,喜欢他就变成了习惯,周围的人都觉得我们般配,应该在一起;再后来,那份喜欢虽然并不浓烈,却因为我的骄傲和自尊,变成了一份执念。你大概也猜到了,当初我坚持要嫁给你,我确实。。。是一时冲动,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一件疯狂的决定,才配得上我这些年的执念。”
五皇子虽然早已知道真相,亲耳听温黎说出来,还是心痛至极,他颤着声音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那时候大家都说,你有母仪天下的才貌,是未来皇后最好的人选,可如今因为嫁给我,竟然在这院子里莳花弄菜,我每日里看着你做这些事情打发时间,心中就更加愧疚,我当初,实在不应该向父皇求娶你。”
温黎眼中柔情似水,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五皇子:“你为何不等我说完?我刚才说的,是从前的我,那时候,我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别人口中的温黎而活。我自小在钟贵妃那里长大,周围不是公主就是郡主,每一个脾气都极大,每一个都不好相处,即使是性情温和的益清,小时候也是精灵古怪的性子。我夹在她们中间,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如何说话办事,在小辈面前,要圆滑又讨喜,在长辈面前,要识趣又懂事。久而久之,我以为那个就是我,孝敬皇上皇妃,嫁给最优秀的皇子,做朗坤最优秀的女子,好像就是我温黎生而为人的目的。可是,嫁给你之后,我才慢慢的认识我自己。我无需故作温柔体贴,无需带着面具做那个沉稳得体的温黎,原来我喜欢这样安静的享受时间;原来我还有许多喜好,从前都不曾尝试过;原来。。。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被心爱之人疼爱照顾,是这样的心安理得。我对信哥哥曾经的感情,不过是年少的执念;而我对你,才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你才是我心爱之人,我庆幸自己明白的不晚。你我,就这样举案齐眉的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五皇子紧紧环抱住温黎,双眼通红,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点头。过了许久,才稳住情绪,在温黎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声:“好,你说什么,都好。”
洛怀信在益清公主那里找到了宋知忆,她们正在说搬出皇宫的事情。公主体恤宋清忆,不想再单独建立驸马府,想要搬到将军府。这样宋清忆也能一直陪着宋将军。
“这是好事,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说给益清。”洛怀信匆忙跟益清公主说完话,拉着宋知忆往钟贵妃那里赶。
钟贵妃回宫之后立刻去看皇上,洛怀信本想着她刚回宫,今日就不去打扰她了,明日一早再去给她请安,又想到钟贵妃对宋知忆本就有芥蒂,若是挑剔她这个新太子妃没有第一时间去给她请安,反而不好。
“信儿,娘的好皇儿!”钟贵妃一见洛怀信就落下泪来,拉着他起身,“怎么瘦了这么多!”
“母亲放心,这些日子宫中太过忙碌,多亏知忆悉心照料,孩儿一切都好。”洛怀信说着,伸手将还跪在地上的宋知忆拉了起来。
“悉心照料还将你照料的瘦了一大圈。”钟贵妃用眼角看了宋知忆一眼,“你父皇那里,情况究竟如何?”
洛怀信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的说:“父皇不太好。”
钟贵妃哭着说:“他将我也蒙在鼓里。都怪皇后和郑家,这些年逼得他为了国事呕心沥血,一日不得歇息。他若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父皇不会有事的,母妃不要忧虑过重。”钟贵妃一哭,洛怀信就条件反射的发怵,他简直就是在钟贵妃的眼泪里泡大的。
“我怎能不忧虑,你刚刚做了太子,没站稳根基,又没有子嗣,若是你父皇怎样,大臣们那里我怕你镇不住啊。”钟贵妃不懂国事,只会从妇人的角度看事。
洛怀信正要说话,钟贵妃又说:“今日你们两个都在,我正好说了这件事。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太子妃还没什么消息吧?三皇子四皇子眼看着都要大婚了,民间所说的冲喜一事,其实也有道理。我在行宫已经选好了日子,你的两个侧妃也应该迎娶进宫了。一位肯定是你的表妹若安,另一位嘛。。。”
宋知忆心中一痛,洛怀信已经开口打断了钟贵妃:“母妃,侧妃,儿臣就不娶了。父皇不会有事的,大臣们现在最在意的,也不是儿臣有无子嗣。郑家势力被连根拔起,平日里受他们欺压的臣子们都十分欢喜欣慰,现在朝中空下许多位置,大臣们都在忙着自荐或他荐,母妃不要担心。至于儿臣的子嗣,自成亲以来,西北危险重重,我大多时间都守在军营。现在回了宫,母妃就大可放心了。”
宋知忆脸上一红,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猜测钟贵妃会是什么态度。
咣当一声,钟贵妃竟然将手中的茶杯直直扔了过来,洛怀信一偏身,挡在宋知忆身前。茶杯并未打到他们。
“你是要把你父皇和我一同气死是吗?!什么叫不娶侧妃了?现在不娶侧妃,等你将来登了基,难道也不设后宫了?!”
钟贵妃不过是试探一句,见洛怀信默默点头,吓得一下子倒退几步坐到了椅子上,“你。。。你。。。你这是要我们朗坤皇室断子绝孙不成?!”
“母妃过虑了,知忆身子健康得很,以后母妃定然就能抱上皇孙皇孙女。”洛怀信早已知道这样的决定会引起多大的风波,钟贵妃这里不过是第一战。但是他不能遮遮掩掩,一开始就说出来,才能避免日后更多的争论。更何况,朝廷上下等着嫁女儿给他做侧妃的大臣,都还在等着看。他不能让他们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念想,否则原以为有希望,上下打点努力,以后发现不过空欢喜一场,更会恼羞成怒。
“你想过这样的后果吗?堂堂太子没有侧妃,堂堂国君不设后宫,你这个皇位,如何能做得稳?你父皇与我呕心沥血,费尽心机让你做了太子,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我为了你十几年如一日的在宫里受苦,装疯卖傻,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我命好苦啊。。。我”钟贵妃又开始了她的哭诉,这么多年来,只要钟贵妃想要勉强洛怀信做什么事,就会说出这些话来。
“母妃的牺牲,儿臣都知道,儿臣一定会好好孝敬母妃。这个决定,儿臣已经仔细思考过,也有对策,绝不会让大臣们失望。请母妃相信孩儿。”洛怀信重新跪下。宋知忆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是她撺掇你这么做的,是不是?自从你认识了她,就像疯了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与从前完全不同!”钟贵妃忽然走到宋知忆面前,伸出手指指着她骂道。
洛怀信起身拉起了宋知忆,挡在她面前道:“她不过是儿臣的妃子,做不了儿臣的主。儿臣是因为父皇与皇后还有母妃的事情,从小就怕了,后宫那么多的妃子,每一个都是带着家族的任务而来,若是一不小心,又要来一个妄图把持朝政的郑家,王家,李家,儿臣实在不愿节外生枝。还有,皇子们出自与不同的妃子,便少了同心同德的可能,到时候又要为了皇位争个你死我活。儿臣这一次侥幸赢了,再没有精力卷入另一场宫变了。”
“你。。。你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你等着你父皇知道了,去他那里争辩吧!”钟贵妃强忍住愤怒,“你们给我下去!”
洛怀信不再多说,带着宋知忆退了下去。
“怀信,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不愿答应跟你回宫。因为我,你要面对的太多了,钟贵妃今日气成那个样子,我真的愧疚万分,皇上正病着,若是知道了,万一加重病情,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偿还不起。。。”宋知忆的心里堵得慌,再一次质疑自己的选择。
洛怀信没有让她说下去:“这不是你的选择,是我们的选择,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即使你不介意侧妃,我也会介意。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再去面对其他的人。身为男子,我一不愿将国事带入后宫,用纳妃拉拢臣子,平衡朝廷;二不愿辜负其他女子,一个温黎已经让我头晕脑胀,再多一个后宫的女子,我实在无力应付;三不愿看着未来的儿孙手足相残。我这个决定,于我,于你,于朗坤,于百姓,都是好事。还有,你不必为了子嗣之事烦心,这件事,顺其自然就好,退一万步,若是我们真没办法有子嗣,还有三皇弟,四皇弟,他们都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到时候,从他们的子嗣中找一位合适的太子,也不是难事。”
宋知忆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可以哭,她默默陪着洛怀信走回太子殿,什么也不再多说,只是紧紧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