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次每天赖在屋里睡觉偷懒的厉敏不同,她一来便跟着岳飞走遍了庐山的每个角落,很细心的照料着他的生活,柔情似水,无微不至。可是岳飞却觉得枯燥起来,之前她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都到哪去了呢,化成炊烟吹散了吗?
与此同时,两人独处的感觉也发生了变化,他和厉敏虽然之前也有忘情的时候,可是总体来说,两人的相拥很踏实,很温馨,即使那次短暂的一吻,他也完全把持得住。但是现在,她的软语温存却让他分外尴尬起来,他在孝中,本不该有夫妻之事,况且两人尚未成亲,又怎能行周公之礼,但是这几天以来,他却越来越抑制不住自己,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高宗收到岳飞的辞呈,又惊又恐又忌又怒。惊的是他不顾宋金齐的紧张形势,不恤高宗作为皇帝的苦衷与无奈,不管宋朝的军事部署与计划,不等朝廷批复便私自上了庐山;恐的是如果金齐联军再次南下攻宋,张俊借口防守临安逡巡不前,刘光世部队尚未重编难以抗敌,岳飞又以守孝为名不肯尽忠,前线只有韩世忠一人可以仰仗,根本无力回天;忌的是岳飞的辞官于朝廷是要挟,于军队是试探,于金齐是暧昧,如果他看准了时机联合金齐举兵叛乱,朝廷就会危若累卵;怒的是他作为领兵大将不循君臣礼节,不服朝廷管教,不知揣摩圣意,私自解职擅离职守,置朝廷于两难。这些感觉混在一起,让高宗更加坚信了,岳飞虽是抵御外族的柱石,却也是威胁朝廷的隐患,若不好好控制,他日必酿祸端。
江淼刚回洞庭湖,就听说岳飞合并刘家军未果,一气之下回家守孝去了,而且朝廷几次严辞催促他出山,他都拒不听令。军中幕僚薛弼、李若虚等人已领了圣旨,去庐山劝他出山去了。江淼宿知岳飞耿直,也见过他怠慢圣令,但是眼见着金军主帅完颜宗弼回朝,金齐联军防卫空虚,他这时候撂挑子唱的哪一出!
江淼赶到庐山的时候,薛弼、李若虚人已吃了几天的闭门羹,薛弼见江淼来了,道:“去年大帅闭门不见,还有个陈默然能说的上话,今年两个人居然商量好了一齐不见,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两个人一齐不见?谁陪大帅守孝呢?”
“陈默然啊——这姑娘也是,回都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们也是到了庐山才知道的。”
“大帅也真是糊涂,他也不想想,若不是朝廷提携,他一介布衣,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和荣耀!他这样不依不饶,不仅得罪了朝廷,更把我们也连累了。”
“是啊,朝廷已下了死命令,若我们不能劝他回军,就要‘军法从事’。”
江淼满腹狐疑,她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就算她跑出来,也该先到我那里啊,隔着密集的金齐联军和宋军防线,她能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到临安!这太夸张了!而且就算她到了临安或者回了庐山,也该告诉我一声啊。我在宋齐交界按兵几个月都没有她的半点消息,若不是她传出“陷阱”的消息,我连她的生死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淼也不等薛弼、李若虚说完,就直奔棚屋去了。
岳飞这次守孝没几天,就觉出变化来了,去年守孝有何等踏实温馨,今年守孝就有何等冲动尴尬。她的柔情冲垮了他的防线,他现在不仅不敢跟她居同室,连出同行都不好意思起来。
江淼破门而入,让岳飞和她都吃了一惊。岳飞喜道:“你回来了!”
江淼却冲她道:“你回来了?”
她奇道:“你不知道?我给你传过密信了呀。”
“没有啊,除了那封说有‘陷阱’的密信,我就没收到过你的消息啊!”
“哦,是这样……还好,至少你收到了那封说有‘陷阱’的密信。”
岳飞有点糊涂,道:“坐啊。”
江淼兴冲冲的坐下,道:“你说你都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瘦多了。”
“没什么。”
“你怎么回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我晚点再告诉你,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怎么过的啊?”
江淼叹了一口气,道:“你被小个子抓去以后,她就变招了,以前一心想抓我,后来一心想杀我。我吃了几次亏,就不肯出大营了,结果她几次三番的给我传密信,搞的我都,都无语了——我给你传的密信你收到没有?”
“哪一封?”
“‘Ri Ye Ouxue Keqi?’那个啊,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Tian Ri Anzai Poyi!’那个是怎么回事?”
“你没看懂吗?”
“我看懂了啊,但是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你那时候在哪?怎么跑出来的?”
岳飞摸不着头脑,愣愣的道:“你不是被皇上软禁了吗?怎么还会和他传密信?”
“这个说来话长,很多事情我也不明白——跟我说说,你后来是怎么脱险的?”
“小个子放出来消息说要在宋齐边界处决俘虏,我就想丫的‘小个子’个子不高胆子不小啊,居然在靠近宋军的地方设伏,她会设伏我就不会啊!她手里面就那么点人,搞搞情报还可以,搞埋伏搞得过我啊!我在她设伏的地方附近埋伏了一队人马,差点就抓到她,不过还是让她跑了,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你怎么跑出来的?”
“你还是那么心急,先吃饭嘛——天都黑了。”
江淼和岳飞面面相觑,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吃了饭。
她道:“跟我出去走走吧,我带你在庐山转转。”
“哇,你行不行啊,你白天都不认路!”
“我认得。”
“对啊,你们好久不见,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在这等着你们回来。”
江淼跟着她出了门,她轻车熟路的在前面走,江淼满腹狐疑的跟在后面,道:“你行不行啊,别到时候咱迷路了!”
“我认得。”
江淼嗤笑一声,没有多想。
两个人在黑夜里走了一会,江淼道:“你怎么回事啊,说说呗——我看你没跟岳飞说实话啊。”
“我没跟他说实话。”
“那你跟我说说呗。”
“这边的路你熟不熟?”
“不熟啊!我就过年在这边呆了几天嘛,就算熟也都忘了——你不会迷路了吧?”
“没有。”
“我靠,你说说话呗,平时话那么多,怎么这时候反而没话了。”
“我跟你没话说。”
江淼好笑道:“你跟我没话?那你跟我有仇啊?”
她转脸冲江淼笑了一下,如墨夜色中显得如此诡异,如此阴森。
江淼还是没反应过来,她早出手了。
江淼完全没料到她是会武的,连中了几招都翻不过身来——幸好她身上并没有兵器。
泉儿不待江淼抬头,早贴身取出针线,反身用力勒住了江淼的脖子。
江淼莫名其妙的命悬一线,看不清,摸不到,抓不着,只剩拼死挣扎的份。
泉儿恨江淼入骨,只盼他立时就死,谁知江淼情急之下抽出佩剑,反手刺向了她的腰间。
泉儿的注意力只在针线,又背对着江淼,没防备他来这招,等觉出痛来,已被他挣脱了。
江淼挣扎起来,扯掉针线,对着受伤的泉儿道:“你丫没兵器是吧,爷有!”
说着挥剑就刺。泉儿腰间中剑,手上又没兵器,对着要跟她玩命的江淼,立时就处下风了。
江淼早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情:你丫想杀我,爷先杀了你!
泉儿吃力的躲了几下,道:“慢着,你不想知道,她在哪吗?”
江淼回过神来:对啊,还有厉敏呢!“说!”
泉儿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那么轻易告诉你吗?”
“X,你丫命在我手里,你还以为你‘金刚不坏’啊!快点说!”
泉儿靠着石头慢慢坐起来,她在想怎么脱身。
江淼也猜出来她的意思,当即上前击昏了她,循着来时的路慢慢的摸回了棚屋。
岳飞看她浑身是血,大吃一惊,还没说话,江淼早把她摔在地上,道:“她是假的!”
“怎么会!”
江淼在她脸上脖子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人皮面具来,只在她下颌骨附近搓下来一些碎屑。“长得这么像!”
江淼把假厉敏如何会武如何要杀他的事跟岳飞说了,岳飞也大感诧异。
“其实,我也觉得她最近怪怪的,但是我没想到……”
“怪不得小个子一心想杀我——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岳飞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说了。
江淼道:“我就觉得你这时候撂挑子很奇怪,原来是被她骗了——你赶紧回军准备北伐去吧,再耽误下去说不定完颜宗弼就回来了,他可是金国第一名将。”
“可是皇上还没把刘家军给我啊,现在刘家军没了主帅又无人接管,我就算想北伐,也没法部署啊。”
江淼沉吟道:“合并了刘家军,岳家军的兵力就会超过宋朝总兵力的一半,皇上不可能不顾虑——他为什么不把刘家军给韩世忠?”
“韩世忠的驻地在宋齐交界,如果增兵会打草惊蛇;吴玠的驻地在川陕,据守险要以守为主;张俊就更不用说了,增了兵也白扯。为北伐计,把刘家军并入岳家军是最好的选择。”
“那说不定还有机会,你不如去临安跟皇上谢罪,顺便探探皇上的口风,看他还有没有北伐的意思。”江淼叹气道,“你这样对抗朝廷,于恢复中原有何益处?若是因为你的执拗连累了薛弼、李若虚他们,你就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岳飞心里惭愧,道:“那你呢?”
“她现在受了伤,只能待在这里,我看着她,想办法把厉敏的消息问出来。如果她不肯说,我就把她交给朝廷治罪。”
次日,岳飞便往临安谢罪去了。
高宗虽对岳飞恨之入骨,却也害怕逼急了他,便不阴不阳的道:“爱卿赤胆忠心,心怀北伐,是我朝之福,朕心甚慰。朕的心里,也不敢一日忘记恢复中原。只是,你未经允许就回家守制,虽为孝道,却也置朝廷于万难。朕希望爱卿以后能够以朝廷大局为重,舍一家之私,成万世之公。若是爱卿一意孤行,高祖皇帝有云:‘犯吾法者,唯有剑尔’,你听懂了吗?”
岳飞后背发凉,跪地道:“臣不敢!臣一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复中原,誓不生还!”
“爱卿有如此大志,朕何忧之有。”
“只是,刘家军的事,皇上可有定夺?”
“爱卿怎么看?”
“皇上若能将刘家军给我,臣一定日夜加紧训练,到时候臣与韩世忠、吴玠、张俊、杨沂中一齐配合北伐,三年便可恢复中原。一旦皇上稳坐汴京,解了后顾之忧,臣便可以卸甲归田,与家人共享天伦去了。”
“你说三年便可恢复中原,若三年到了而你未能恢复中原,你如何自处?”
岳飞答不上来,愣在原地一语不发。
“刘光世驻军淮西,他的军队是临安的屏障,一旦你合并了刘家军,将他的部队调往鄂州,临安就会防卫空虚。如果你三年不能恢复中原,而金军又大举南下,谁来保护临安行在?谁来保护朝廷,谁来保护朕?”
岳飞无言以对,只是沉吟。
“朕知道你心怀国家,但是接管刘家军之事尚未成熟,你不如先回鄂州去吧。”
岳飞无奈,只好往鄂州去了。
江淼本想把泉儿捆了扔在一边,又怕她伤重死了,到底给她包扎了下,让她睡在了床上。
泉儿知道萧朗其实就在附近,但因为忌惮岳飞,所以每十天才与她碰一次头。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只要撑到他来,她便能脱身了。
江淼不知道她与萧朗的事,只道她是金人的细作,又见她身受重伤,也就不怕她会长翅膀飞走。
不知道为什么,江淼对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说她像厉敏,而是……
泉儿挺着一句话都不肯说,江淼也不好真拿她怎么样,只好天天吓唬她,今天要砍手,明天要砍脚,说了几天,两个人都不耐烦了,也就不提了。
这天江淼又把饭烧糊了,只好端上来将就着吃。
两个人默默的吃着饭,江淼突然说:“其实你长得这么漂亮,做什么不好,干嘛做细作?要是真碰见个狠心的把你大卸八块,多可惜!”
泉儿不理他,只不耐烦的把烧糊的饭块往一边拨。
“行了,别挑了,有的吃就吃吧,我够意思了!——你不如归降宋朝,只要救回了厉敏,大家都有好处,她对金人也没有用,你们扣住她干什么?”
泉儿正沉吟,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江淼提了戟出去,也不敢走远,只在院子里听声。
萧朗不好露面,一心想让泉儿的手下把江淼引出去,谁知江淼偏偏不上当,看他们走远了又退回了屋里。
萧朗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泉儿的手下召回来,准备一齐冲进去做掉江淼。
泉儿的手下担心泉儿,不肯打草惊蛇,萧朗虽然也略觉可惜,却并不心软,戴了面罩便打破棚顶冲了下去。
萧朗的突然出现隔开了江淼和泉儿,江淼孤身一人,深悔自己没多领几个人,如今对方人多,他也就不敢恋战,顾不上泉儿便跳窗走了。
厉敏知道宗弼要把她带回金国,蒙起头来哭了几天,不肯吃饭不肯见人。
宗弼知道她心里难过,也就不怪她,还特意吩咐手下人不许去她帐里收拾,只原样为她另外备齐了准备路上使用。
这天宗弼进了厉敏的帐篷,厉敏仍是蒙着头不见——其实她想摸块石头砸死他,但是不敢,她算个什么东西,真惹恼了宗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宗弼道:“被子是我给你的。”
厉敏听了大怒,跳起来就把被子扔向他。
宗弼眼看着被子掉在地上,道:“床也是我给你的。”
厉敏跳下床来就往外走。
“衣服也是我给你的,”宗弼道,“你有本事,光着身子出去,我绝不拦你,如何?”
厉敏想就算穿着出去也白扯啊,又不认识路。
宗弼看厉敏走到帐门又回来,抱着被子复回床上去了,道:“饿不饿?”
厉敏饿的眼都花了,刚才这一闹,快晕过去了。
宗弼挨着床边坐下,道:“想吃什么?”
厉敏把被子推开,无比幽怨的看着宗弼。
宗弼心里一动,高声道:“把饭端上来。”
下人把饭端进来,宗弼见厉敏坐了,自己也就在她对面坐下。
厉敏奇怪的看了宗弼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宗弼道:“这是我的饭,我也没吃呢。”
厉敏不再说话,默默的吃着饭。
宗弼看到厉敏低眉顺首的样子,甚为心动,为她夹了菜添在碗里。
厉敏皱了皱眉头,她倒是想把桌子掀了把菜扣他脑门上——但是她不敢。
“吃吧。”
厉敏心慌,开始往嘴里填大蒜和韭菜——万一你失控,熏也熏死你。
“你为什么不放了我?我又没有用!”
“你以前是谁我不管,现在你只属于我。”
“我又不是你生的,凭什么要把一切搭给你!”
“你没有选择。”
“你明明答应我的!”
“我没有答应你,是你自己非要试。”
厉敏无比埋怨的看着宗弼,没有说话。
“除了那件事,我什么都答应你。”宗弼温和的道。
“那你去死啊!”
“我劝你好好利用这个承诺,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你,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要欺负我?”
宗弼道:“我的宠幸,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
厉敏白了他一眼,道:“你说除了那件事,什么都答应我?”
“对。”
“那你不许碰我!”
宗弼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你又想反悔?”
“要是你主动呢?”
“我才不会主动呢!”
“我是说如果。”
“那你也有权利拒绝啊,我又没本事强奸你!”
“我要是不想拒绝呢?”
“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答应你,如果你不同意,我绝不勉强,如何?”
“那你也不能逼我!”
“我为什么要逼你?说不定到时候是你逼我。”
臭——美!“我才不会呢!”
宗弼温和的看着厉敏,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