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敏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满心欢喜的要驯马,但是直到单独面对雪火龙驹,她才意识到这匹马的性子有多烈,并且不幸的是,她不会驯马。
第一天,她想用草讨好雪火龙驹,失败,不仅失败,还吓个半死,厉敏急了,干脆不喂了。
接连几天,厉敏都这样饿着它,直到它精神懈了,她才拿了一根胡萝卜,小心翼翼的“一脸真诚”的递给它。雪火龙驹嗅了嗅胡萝卜,默默的吃了,厉敏又拿了一根,递的更近一点,直到慢慢走到槽边。厉敏把剩下的胡萝卜一股脑全倒在槽里。雪火龙驹默默的吃着,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
厉敏高兴,自己抱了一大捆草给它,还好,还好,至少现在,它识喂了。
接连几天,厉敏都想法设法的给它换口味,她和厨子大叔的关系一直很好,各种吃的都能搞到。厉敏天天在马厩里耗时间,和它说话,看它吃饭,虽然一直故意不肯让它吃饱。
泉儿的埋伏设了几天,果然看到江淼领着人来“劫囚”。她命人戴上了她的面具,自己扮作厉敏,静待江淼到来。
江淼之前做了各种假设,厉敏在场怎么救,厉敏不在怎么办。他知道小个子就算设伏,也不可能带太多人,而他若是直接带着大批人马过去,又会打草惊蛇,不如索性只带几个人,一来容易开溜,而来容易诱敌,三来也比较灵活。
泉儿把自己绑了跪在地上,远远看到江淼过来——她一定要杀了他。
江淼远远的看到泉儿,觉得很像厉敏,却看不清楚,便高声道:“Are you OK?”
金人这边虽然多数懂汉语,却没人懂英语,江淼这一声喊过来,谁都没有听懂。
江淼又喊:“Do you hear me?”
仍是沉默。X,果然是假的!
江淼也不露声色,看着金人这边的伏兵上来了,便向天发了一道信号——他从军以后一直致力于武器改良和情报收集,这枚信号弹虽然看起来更像鞭炮,却足够让不远处整装待发的人看到。
金人这边并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江淼在干什么,小部分人以为他是在使用武器,只有泉儿迅速明白了这是在‘举烽火’。但她以为宋营虽近,也不是立刻就能到的,赶在援军到来之前吃掉江淼问题应该不大——她不知道,江淼不是在给大本营里的人发信号,而是在给他事先部好的伏兵发信号。
当泉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包围了。泉儿自幼多智,胆大心细,但她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和江淼几个回合的斗智斗勇中,她一直处下风——刚才她还想吞掉江淼,现在她只能想办法逃命了。除了逃命,还不能让江淼看清她的脸,一旦江淼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厉敏”,她的计划就全完了。
她示意左右把她围起来,趁乱换了装,丢下那个假扮她的人便直奔金营去了,而绝大多数根本不了解情况的金兵,就在这种混乱中被杀或者被俘了。
江淼知道刚才那个“厉敏”是假的,却不知道现在这个“小个子”也是假的。他一心要跟小个子决一高下,看都没看假厉敏一眼就直奔假小个子去了,结果假小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做了江淼的刀下鬼。
江淼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小个子这么不济事,她死了的话,谁把厉敏的消息告诉他!
“别放箭,抓活的!”江淼在乱军中高喊道。
泉儿骑了快马和一小撮人突出重围,听到江淼的高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一定要杀了他!
江淼抓了一堆俘虏,他们知道“厉敏”是假的,“小个子”是假的,却不知道真厉敏在哪里。
江淼白忙了这一阵,又让她跑掉了,作为一千年前的古人,这个小个子智商不低啊。
泉儿踌躇满意的设了伏兵,却灰头土脸的逃了回来,她长了这22年,还没这么狼狈过!
泉儿心怀忐忑的回了金营,还没见到宗弼,便见到厉敏骑着雪火龙驹在军营里旁若无人的溜达。她妒忌的发疯,握紧了拳头想立刻杀了她。
偏偏厉敏小人得志,见小个子灰头土脸的回来,连面具也降级为破布了,便故意让雪火龙驹走到她面前讪笑道:“又吃亏了?”
泉儿突然瞪了厉敏一眼,把厉敏吓了一跳。厉敏一直见到的都是戴面具的泉儿,今天才知道原来泉儿看厉敏的目光全是杀机。
厉敏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泉儿目不转睛的瞪着她,双眸之中杀机涌现。
这样相持了一会,泉儿的手下拉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慢慢收回了杀机,一声不吭的走了。
厉敏莫名奇妙的愣在那里,她根本不知道,这不死不休的杀机是从哪里来的。
泉儿回来的时候宗弼并不在军营,他骑另一匹马出营巡视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在马厩里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雪火龙驹卧在地上,厉敏卧在雪火龙驹身上,两个人,不,一人一马,横七竖八的躺着,一边说话一边吃满地的苹果。
宗弼默默的看着,没有走过去。
厉敏仰在雪火龙驹身上肆无忌惮的道:“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睁开眼睛只操心下一顿该吃什么。这样多好,睁开眼睛,满地苹果,又大又红,又满又圆。可惜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好生活总是特别短暂。如果到时候我教不会你跳舞,我就变秃头了,而你再也吃不到我的苹果了。‘弼马温’平时跟你说什么啊?他其实蛮有魅力的,又强势又让人难以抗拒。那犀利的小眼神,浓密的小睫毛,拉风的小胡子,魅惑的小笑容……我的天啊,要是年轻几岁,我肯定特别迷他。古人真是好啊,生活特单纯,爷们也都是纯的,对比都市小白领瞻前顾后心胸狭窄的小样,不知道有多靠谱。要是一夫一妻是一以贯之的就好了,一辈子之和一个人做爱,做到世界充满爱。”
宗弼并不知道“弼马温”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厉敏指的是他,这姑娘,怎么还给起上外号了呢。
宗弼站了好一会,才默默走开。
泉儿在大帐里心绪不宁的等着他,他却只是淡淡的问:“又被他跑了?”
“是。”
“能不能绕过他?”
“也许……”
“你受伤了,去找大夫看一下吧,”宗弼接着道,“晚上到我帐里来。”
“是。”
泉儿唯唯而退,她对这个既是她的恩人,又是她的主人,还是她的爱人的男人,完全看不透。
当夜,泉儿精心打扮了自己,惴惴不安的来到宗弼帐里。
宗弼喝了点酒,斜眼看着她道:“坐过来。”
泉儿羞羞怯怯的坐到宗弼身边——她其实比厉敏美的多,也年轻的多:眼若秋波,肤如凝脂,低眉顺首,桃面含羞。
宗弼摸着她的脸道:“你穿宋人的衣服会更好看。”
泉儿心里委屈,她想宗弼眼里心里看到的都不是她。
“去,换身衣服。”
“泉儿不想。”
“怎么?”
泉儿极畏宗弼,从来不敢违拗宗弼,可她实在不想穿厉敏的衣服。“泉儿,泉儿这样也可以伺候王爷。”
宗弼眯着眼看着她,道:“去换身宋人的衣服,我已经让人备下了。”
“泉儿追随王爷多年,难道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俘虏吗?”
宗弼不耐烦道:“别搅了我的兴致。”
泉儿跪地道:“王爷,泉儿自幼父母双亡,是王爷救了泉儿,给泉儿吃,给泉儿穿,教泉儿识字,泉儿的一切都是王爷的,王爷的命令泉儿不敢违背,但是,但是泉儿都不能以自己的身份服侍王爷吗?”
“我说了,别搅了我的兴致。”
“泉儿不想搅王爷的兴致……”
“行了,不用说了,出去吧。”
“王爷!”
“出去。”
泉儿唯唯诺诺的退出了宗弼的帐篷,当即就去找厉敏。
厉敏此时早已经睡了,她并不知道此时正有一双充满杀机的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泉儿看着熟睡的厉敏:一定要杀了她!就算死也要先杀了她!
寒光一闪,泉儿已抽出了弯刀,这把刀是宗弼亲手送给她的,锋利异常,当年也是这把刀,差点要了江淼的性命。
泉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厉敏,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宗弼。
宗弼听说她刚出帐门就直奔西边去了,便知道她定是要找厉敏,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要杀人。
宗弼一手扼住泉儿的手腕,一手捂住她的嘴,一声不吭的把她拖出帐篷,反手把她摔在地上,狠狠的道:“你敢动她一下,我要你十倍奉还!”
“泉儿不懂,泉儿不懂王爷为什么会为一个疯疯癫癫身份不明的人……”
“轮不到你管!”
“王爷可知道她是谁?”
“我并不关心。”
“她是宋将张俊的手下,是岳飞的相好,和韩世忠关系也很暧昧,她不是什么单纯清白的人!”
“她以前是谁跟我无关,我只知道她现在与宋人再无瓜葛。”
“王爷怎么知道她与宋人再无瓜葛?王爷怎么知道她没有偷偷向南宋传递消息?王爷怎么知道她驯服雪火龙驹不是为了逃跑?”
“够了!过几天我就会带她金国,到时候谁也打扰不了她!”
“王爷真的要……”
“你听清楚一点,她是我的人,你再敢动她,我一定让你十倍奉还!”
一个月的期限到了,宗弼饶有兴致的来看厉敏表演。
厉敏用大半个月的时间教会了雪火龙驹按她的手势抬左前蹄,抬右前蹄,抬左后蹄,抬右后蹄,抬前蹄,原地转圈等基本动作,然后把动作编成“广播体操”,一边表演一边喊口号:
“左手,右手,左脚,右脚,双手起立,左三圈!
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双手起立,右三圈……”
宗弼看着厉敏和雪火龙驹这一对活宝在那里动作一致“左三圈”“右三圈”,禁不住微笑起来,这个姑娘啊……
众随从将领看元帅这么开心,也都附和着笑。
厉敏高高兴兴的表演完,道:“我赢了吧?”
“算你赢了。”
“那你送我回宋营啊?”
宗弼敛了笑容,道:“今天不行。”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
“后天?”
“不行。”
厉敏心虚道:“那,你挑个合适的时候?”
“我要带你回上京。”
厉敏只觉得两耳轰鸣一片空白,怔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宗弼看着她道:“我不关心你以前是谁,也不关心你做过什么。从今天起,你只属于我。”
厉敏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宗弼没有多说,吩咐将士把马牵回马厩便转身离开了。
厉敏愣了好久,愣了好久都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去金国了。
小个子自从上次行动失败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后来听说连金军统帅完颜宗弼也回金国了。江淼等了几天,看形势确实稳定了,也就准备回洞庭湖了。
岳飞在临安和洞庭湖之间往返了几次,心里越来越急,希望却越来越渺茫,这天他在外面闲逛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到陈府——他不想看到没有厉敏的陈府。
刚推开房门,却看到她正站起来,满目含情,笑靥如花,不是厉敏,却是哪个?
岳飞忘情的走过去,一把抱住她,用力亲了她额头一下。
“你回来了!——你瘦了?”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岳飞抱着她道,“高兴的我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了。”
“是真的。”
岳飞喜的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道:“你怎么回来的?”
“其实,我不是被金人俘虏的。”
“不是被金人俘虏的?”
她点点头,道:“是皇上。”
“什么?”
“是皇上把我软禁起来了。”
“皇上为什么要软禁你!”
“皇上怕你手上军权过大,他无法控制。”
“他为什么要这样?”
“我只是他手上控制木偶的长线,而你,就是他的木偶。”
岳飞喃喃的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岳大哥,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身边!”岳飞抱着她,只顾高兴道,“等我丧期满了,我们就成亲,好吗?”
“可是临安这个是非之地,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那我们就走,去洞庭湖!”
“我也不想去洞庭湖,你就不能把我带到一个,只有咱们俩的地方吗?咱们与世隔绝,长相厮守,岂不是很好?”
“可是现在,仗还没打完啊。”
“岳大哥,你还愿意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吗?”
不知道为什么,岳飞觉得怪怪的,和厉敏认识这么久,何时听过她如此温柔的说话?
“你怎么了?”
“你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岳大哥。”
岳飞疑惑起来:难道这是个梦?厉敏何时这样温柔了?
第二天,岳飞的梦境并没有消失,她真的回来了,更漂亮,更白皙——更温柔。
一连几天,她都在重复着自己的梦想: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长相厮守。
岳飞觉得疑惑,他认识的厉敏,一向是极舍不得自己手里的东西的,而且极怕闷,极不饶人,此时这个愿意不顾一切和他长相厮守的姑娘虽好,他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况且她好像一直在回避关于江淼的问题,他们一向是很好的啊,怎么会呢?
高宗终于彻底没有了音信,看来他是真的不肯把刘家军给岳飞了。岳飞本以为她的回来会让他畅快很多,没想到徒增了几分哀怨,她是怎么回事呢?
岳飞没有听从她的建议,而是带她回了洞庭湖。
不久,右丞相张浚也到了洞庭湖,说要跟岳飞商议刘家军的事。
岳飞大喜过望,忙让手下置酒,自己恭恭敬敬的准备接旨。
不料张浚却是领了高宗不许把刘光世的淮西军给岳飞的圣旨来的,看到岳飞满心欢喜的样子,只得道:“皇上让我和太尉商议淮西军的接管事宜,依太尉看,这淮西军,该由谁接手呢?”
岳飞张口结舌,既不好说别人,更不好说自己,只好一言不发。
张浚道:“皇上提了几名人选,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岳飞硬着头皮问道:“都是谁?”
“韩世忠如何?”
“韩少保勇武有余然稍逊智谋,又驻军宋齐交界,贸然增兵,只怕会打草惊蛇。”
“杨沂中如何?”
“杨沂中虽长我一岁,但他一直在张宣府手下,领兵经验不足,只怕难以服众。”
“那张俊如何?”
“张宣府为人刻薄寡恩,若由他接管淮西军,那北伐就更难了。”
“哦,既然几位武将都不合适,吕祉如何呢?”
岳飞怒道:“刘光世手下的王德、郦琼素来不和,吕祉一介文官怎么能约束的了他俩?”
“看来,这淮西军只有你岳太尉接管才能服众了?”
岳飞拍案而起,道:“丞相所提人选,岳飞都是凭心而论,并不敢隐瞒,如今丞相既然怀疑岳飞,岳飞即日便辞官回家,省了朝廷的顾虑!”
次日,岳飞果然再次辞官,将岳家军的一应事务交付给王贵和张宪便回庐山守制去了。
坦白说,去年守孝那段时间对岳飞来说并不十分痛苦,不仅不痛苦,还很踏实宁静。别人都说他是孝子,说他亲自为母亲煎药喂食,说他日夜服侍母亲,可是这样的机会,他一共有几次呢?他20岁应募敢战士,十五年的时间转战大江南北,几次与家人失散,后来定居九江以后,与家人也是聚少离多。持续的离别让他对母亲既爱且愧,不能让母亲享福更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这些心结让岳飞在初结茅舍时悲痛的难以自持,幸而厉敏的陪伴却让他对母亲的怀念与愧疚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厉敏并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贤内助,她乖张刻薄,不知轻重,可是她的单纯和真诚却实实在在的打动了岳飞乃至他的家人。如今再次回到庐山为母亲守孝,他一边怀念母亲,一边却庆幸起来,也许是母亲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与她有了这样难得的相处的机会。岳飞向母亲暗暗祷祝,希望她的在天之灵,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