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宗弼突然对厉敏说:“给你个机会,跟江大勇通个信如何?”
厉敏想这杂毛刚跟小个子密谈完就让我给江淼写信,八成是有诈吧?前段时间江淼写的那封密信的四个大写字母连起来是“R(Are) Y(You) OK?”分明是担心我,如果我乱写信,他一定会受连累,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小心。
厉敏被俘以后就与宋军失去了联系,虽然金宋齐三方的细作往来频繁,但是潜入大营还是实在太困难了,她自身性命都难保,又怎么能把消息传出去。如今宗弼让她给江淼写信,分明是陷阱,不如将计就计,传个消息给他。
这样想着,高高兴兴的道:“好啊。”
“你不如让他想办法救你回去,反正你也不想一辈子做俘虏。”
厉敏道:“好啊。”
说着接过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下:“Tian Ri Anzai Poyi!”
“写的什么?”
“‘天日安在,迫已!’”
“最后这一点一竖是什么意思?”
“是标记,表明写这封信的人有特殊身份,上次那一封密信的最后是一个弯一个点,说明那是他的亲笔信。我想,他是想试探一下,看你们是不是已经破译了密信。”
“为什么有的大有的小呢?”
“是为了把词语分隔开便于阅读。”
宗弼虽然怀疑,还是把信给了泉儿。
泉儿的计划是先搞掉江淼,再扮作厉敏策反或者逼反岳飞,这样金国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是江淼逃过几次暗杀之后就再也不肯出营了,如果没有厉敏这个诱饵,他是绝不肯出来的。泉儿也给他传过密信,但收效甚微,况且现在时间还不成熟,如果她自己假扮厉敏被人认出来,再骗岳飞就困难了。
泉儿跟宗弼商量,宗弼同意让厉敏自己写求救信。
泉儿之前截获过很多密信,确实大部分都只有字母,没有奇怪的标点,用奇怪的形状表示写信人倒也说的过去,不如试试。
江淼接到厉敏的密信,看到那个“!”就知道是厉敏写的,再看四个首字母:“TRAP!”果然是陷阱,不如将计就计。
接下来几天,江淼果然活跃起来,泉儿见厉敏的亲笔信起了作用,便透消息出去,说要在某地处死俘虏,又在那布了陷阱,准备搞掉江淼。
江淼也秘密打探了那里的情况,想这个小个子真是胆大,居然在离宋营这么近的地方设伏!想做掉他,他还想做掉泉儿呢!
于是江淼也暗暗布了陷阱,准备做掉泉儿。
泉儿是宗弼精心栽培的细作:天生丽质,胆大心细,武艺出群,且对他惟命是从。但是对宗弼而言,她的名字就是她的写照:像“犬”。
泉儿从小被当做细作教养,冷静狠毒,不易动情。为了养颜,她长期服用麝香,丧失了生育能力,随之丧失的是她作为一个女子的母性与良善。而她引诱的男人,也大都被她杀了,可以说,宗弼是唯一让她动情的人,这个人,她从小仰视,既爱且怕,既敬且畏。在厉敏出现之前,泉儿并不嫉妒宗弼的女人,因为她们不是贵族就是妓女,包括她自己。她希望成为贵族,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宗弼的复杂感情,可当她看到厉敏在宗弼面前得宠时,就分外嫉妒起来了,这种嫉妒让她执拗的想杀掉江淼,杀掉岳飞,杀掉一切和厉敏有关的人。这种嫉妒也让她变得紧张,以至于每次看到厉敏,她都不肯多说一句话。
厉敏对小个子一点好感都没有,但她不明白这个姐姐在自家主人面前天天戴着个面具做什么,可是怎么能看到她长什么样呢?
泉儿担心江淼马快,求宗弼把雪火龙驹借给她,宗弼不耐烦道:“区区一个将官,也值得用雪火龙驹吗?你是怎么了?一个将官,你就没办法了?”
泉儿无奈,只得出来。
厉敏见她出来,道:“面具女,你跟主子见面都不敢露脸啊,该不会被人毁容了吧?”
泉儿不答,她想杀了厉敏。
“折腾了这么久,连个将官都搞不定,被主子骂了吧?”
泉儿性格冷静,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她太恨厉敏,竟然发起抖来。
厉敏也觉得她这个反应很奇怪,这个姐姐什么毛病啊。“你该不会怕他吧?”
两个人正僵持着,宗弼出来了,冷冷的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泉儿恭恭敬敬的道:“泉儿告退。”
“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呗?”
“不许胡闹!”虽是呵斥,语气却甚为亲近。
厉敏看着泉儿落寞的离去,道:“为什么她要戴面具?”
“不许多问。”
“你为什么找个女的做亲信?”
宗弼不答。
“她不该是个丑女吧?”
宗弼转身进了帐篷,他喜欢厉敏的单纯可爱聪明伶俐,不想她卷进去。
厉敏也看出来只要不涉及敏感问题,宗弼其实蛮喜欢她,这是好事,但并不能让她脱离金营,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宗弼军中本来就有几名侍妾,加上刘豫的“孝敬”,他的生活并不寂寞。
厉敏接管宗弼的生活之后,身份从俘虏变成了奴隶,不仅在宗弼面前抬不起头,在几个姬妾面前,也得谨小慎微。她一向鄙视“小三”,如今反被她们歧视,心里怎么能平衡!“升”成奴隶没几天,她就几次与姬妾们言行相触。
这天,她捧了宗弼的晚饭进账,又见到那个汉语水平跟苍井空差不多的女真侍妾。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女真侍妾一见是她,趾高气扬的骂:“狗!”
“鸡!”
“猪!”
“屎!”
女真侍妾气急,抬手就打了厉敏一耳光。
厉敏也不示弱,抄起盘子就往她脑袋上砸。
女真侍妾彪悍,扑过来把厉敏摁在地上。
厉敏惊慌之下伸手去扯女真侍妾的衣服,两个人就在元帅的大帐里打起滚来。
女真侍妾本来占优,但她看到进帐的宗弼,也就停手了。
厉敏还不知道,又打了几下,才被宗弼喝住。
两个人蓬头垢面的爬起来,忙不迭的整理衣服。
宗弼道:“谁先动手的?”
两个人齐指对方道:“她!”
宗弼不耐烦,道:“你们搞成这样,我怎么吃饭!”
厉敏心虚,尴尬的道:“要不,我让厨子再做?”
“你自己做错事,凭什么让别人受累!”
“我,不会做饭。”
“再去拿点酒来。”
“哦。”
厉敏灰溜溜的拿了酒回来,女真侍妾已经走了。
宗弼在帐里支起火堆,开始烤肉。
厉敏把酒放下,宗弼道:“倒酒。”
厉敏很乖顺的倒了一碗酒给宗弼,宗弼喝了一口,道:“要不要?”
厉敏不敢不喝,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泪流满面,太烈了。
宗弼不屑的看着她,自顾自的饮酒。
厉敏看着他的侧脸,实在如神像般完美。
宗弼道:“跟我说说中原的生活。”
“有很多啊,中国人是最会玩的,既有物质生活,又有精神享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声色犬马,蹴鞠,打围,下棋,各种游戏……”
“怪不得你们拉不得弓,射不得箭,连口酒都喝不了。”
“光有蛮力有什么用啊,你们要是富庶,也不用觊觎中原。”
“宋朝号称是‘中原大国’‘礼仪之邦’,若连被我们击溃的辽人都打不赢,等我们灭掉了辽国又恬不知耻问我们要‘燕云十六州’,不能按照约定夹击辽国也就算了,还一再背盟,招降纳叛,这样轻佻的君臣,哪有一点大国风范。”
“那你们占了‘幽云十六州’不还,还几次南下劫掠中原怎么算?”
“那是对你们中原人背盟的惩罚。”
“那明明就是抢劫!大宋君臣再怎么轻佻,也没像你们那么野蛮啊!‘幽云十六州’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你们还与不还又不损失什么,干嘛要南下灭宋?宋朝君臣纵然昏聩,百姓又有什么过错,你们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实在是……”
“是什么?”
厉敏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隔了半晌,才道:“过分!”
宗弼看着弱不禁风却不肯服软的厉敏,道:“为什么打我的侍妾?”
“她先动手的!”
“为什么动手?”
“我是个奴隶,生存与否并不由我,但我有权利维护我起码的尊严吧。”
“奴隶也有尊严?”
“如果你生在奴隶之家,也不过是个奴隶。你现在这么趾高气扬,不过因为你老爸。”
“我16岁从军,戎马二十年,战必胜,攻必克,我有今天,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是你大金国四皇子的身份和中原百姓的累累白骨堆出来的!”
“那又如何?”
野蛮!厉敏不敢继续说,低了头一言不发。
宗弼被她说的心中火起,没有再追问下去。
肉烤好后,宗弼把切肉刀递给厉敏。
厉敏不是不想吃烤肉,她是不会用这把刀。
宗弼看她实在笨的可以,道:“这样切。”
厉敏试着学宗弼的样子,却怎么也学不好,宗弼不耐烦,干脆亲自动起手来。
厉敏一边吃着肉,一边偷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自己在临安听过的关于女真人的传说:茹毛饮血,蛮荒不化。
“怎么样?”
“好吃——不过,老吃肉容易得心脑血管疾病,还是均衡一点比较好。”
“你懂医?”
厉敏摇摇头,道:“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怎么讲?”
“你不会懂的。”
厉敏痴痴的看着宗弼,突然自顾自的偷笑起来。
“笑什么?”
“我要是说了,你会生气吗?”
“说说看。”
“我在临安的时候,听人说起过金太祖时期金国的御宴,说女真人不管皇上还是臣子都一起坐在炕上,人手一大木碗糙米饭,然后,席上摆上各种烤肉,大家就用随身的小刀切肉蘸生狗血吃,有大蒜、腌葱段、坚果……各种作料——是真的吗?”
宗弼若有所思的道:“是。”
“你很怀念那个时候啊?”
“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跟族人们在一起,喝酒,吃饭,唱歌,跳舞……”
“我小时候,家里每年过年都要买猪肉,做肉冻,一家人围着火炉热乎乎的吃肉,说笑,后来,猪肉就涨价了……”
“涨价?”
“你小时候放猪放羊放牛放马吗?”
“恩。”
“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那时候的生活?”
“那时候日子很苦……”
“现在呢?”
“很累。”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但就跟你说的一样,很苦很单纯,等到后来,就变得很累很复杂……”
“你说的比我好。”
“听说女真人恋爱挺自由的?”
“恋爱?”
厉敏突然两眼放贼光的道:“你们聚餐的时候,会乱来吗?”
宗弼转过脸,疑惑的看着厉敏。
厉敏没反应过来宗弼的意思,还很八卦的追问道:“你第一次的时候,几岁啊?”
宗弼望着她被火映红的双颊,想起她衣衫不整时满面娇羞的样子,突然心动起来,伸手摸向她脸上的淤青,道:“还痛不痛?”
厉敏吓的赶忙躲开,惊慌失措的瞪眼瞧着他。
“你要干嘛?”
“你说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过来!”
厉敏想拿手里的小刀抵抗,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摁在身下。
厉敏心急,用力啐了他一口。
宗弼仍往她脸上凑,厉敏奋力抬起脖子,奔着他的挺拔的鼻子就是一口。
宗弼轻而易举的躲开,望着她道:“你不愿意?”
“鬼才愿意!”
宗弼并不生气,反而松开了她。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如果不是雪火龙驹踢伤了刷马的小兵,厉敏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匹通身赤红四蹄雪白的烈马,是举世无双的宝马。
那天她循着声音找到了发生骚乱的马厩,见宗弼正悉心的刷着马,瞧都不瞧被马踢昏的士兵。
厉敏有点好奇,刚想问,宗弼道:“过来吧。”
宗弼牵着缰绳,示意厉敏可以摸它,厉敏摸着雪火龙驹的耳朵,道:“你的马?”
“恩。”
“快吗?”
“没人赶得上它!”
厉敏好笑,道:“人当然赶不上了,它是马嘛——那个人,是它踢伤的?”
“这雪火龙驹,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认。”
“那也不一定,我看它蛮乖的嘛。”
“那是因为我在这里。”
“被他踢到的话,什么后果?”
“你的话,就死了。”
厉敏吓得不敢再摸,宗弼道:“我在这里,你不用怕。”
“没有你我也不怕。”
宗弼嘴角现出一丝不屑,没有答话。
“笑什么,不就是马嘛,你给我一个月,我让它跳舞!”
宗弼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当真,仍是保持着那一抹诡笑。
厉敏灵机一动,道:“不如我们打赌啊?”
“赌什么?”
“如果一个月之内我教不会它跳舞,我把头发剃了!”
“好好的头发,剃了多可惜。”
“我也没胡子啊,总不能把胳肢窝里的毛刮下来给你吧——如果一个月之内我教会它跳舞,你送我回宋营!”
宗弼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不觉皱了一下眉头。
“怕了?”
宗弼沉吟了一会儿,道:“何必赌这个?”
“你怕了?”
“好好的头发,剃了多可惜。”
“赌吗?”
“我不要你的头发。”
“那你要什么?”
宗弼不语。
厉敏急了,道:“什么我都敢赌!”
“那你就试试,不过要小心一点,它脚力重,被它踢到,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