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薛弼果然拿着高宗允许岳飞“便宜从事”的圣旨去了九江。
岳飞喜忧参半的去了前线,一边和韩世忠商议北伐,一边召集岳家军诸位将领询问岳家军的情况。王贵抱怨新收编的“八字军”残兵纪律涣散,岳飞便下令整肃军纪。
忙了几天,岳飞的目疾又开始发作,痛痒难当,用了眼药也不见缓解,只好天天呆在屋里静养。
韩世忠着江淼前来探望,江淼看着岳飞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重金属过敏,便道:“宣府最近是不是常用那个望远镜?”
“你怎么知道?”
“我看像重金属过敏——但是也不对啊,如果是重金属过敏,怎么会只有萧朗的药管用?我得跟厉敏商量一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你怎么跟她商量?”
“飞鸽密书。”
“我也听说你懂密文,只是没想到她也懂。”
“这不算密文,充其量就是方言吧。”
“她的心上人,你见过吗?”
“见过啊。”
“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我跟他不太熟。不过从相貌上来说,你们俩长得几乎一摸一样,也都没多少胡子,区别吧,就是,你有点,大小眼。”
“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不觉得她把你当替身,她喜欢你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岳飞不语,其实他是有点想念厉敏了。
厉敏回临安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清那场春梦的真假。如果那件事是真的,那谁是外援,谁是内应,谁又是那个人?
如果那件事情是真的,那个人应该是萧朗无疑。如果他能从容的毫无痕迹的进出她的房间,那她的亲信中必然有不少是他的人。小章是吗?小艾是吗?小茹是吗?宝儿宁儿呢?铺里的掌柜伙计呢?如果陈府上下都是他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记得那天晚上,小章说他结账去了,他的账目算的很精细,应该没有说谎,而且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应该不会是萧朗的人。
那么小艾小茹呢?她们是她的贴身丫鬟,如果有人进了她的房间,她们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那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小艾的行为确实可疑。小艾是的话,小茹是不是?别人呢?
陈府家人里有张俊和萧朗的眼线,厉敏是一直知道的,但是如果这些眼线已经猖狂到串通外人我屋里放肆,那再不杀一儆百,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可是无凭无据,怎么断定小艾是我身边的细作呢?如果把她揪出来,又该怎么处理呢?况且我也不能确定那件事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但是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吧,应该很快就可以知道。
厉敏正出神,小章进来回事,说了各家商铺的经营情况。
厉敏道:“最近萧朗来过吗?”
“没有啊,小姐有事吗?”
“今天晚上请他来府上喝酒。”
当天,萧朗果然来赴宴——其实不考虑他让人崩溃的癖好,他倒真是个理想男人。厉敏跟他单独相处,酒酣耳热,厉敏笑道:“我府上的人,你认识多少?”
“差不多都认识。”
“比我还熟吗?”
“有一些是。”
“我知道我府上有你的心腹,我也不在乎别人查我的帐,我就是觉得,你这样拐弯抹角,反而让咱俩生分了。其实你救过我的命,又帮助我走到今天,我怎么会不感激你呢?你是我的未婚夫啊!”
“你想说什么?”
“帮我找到大珍珠,我们就不用再这样拐外抹角的来往了。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各取所需,这很公平。我可以接受和你的关系,你也没必要玩偷偷摸摸那一套,我府上有多少你的人我不管,我也不在乎,但我希望我们都能得到满足。”
“若我找到大珍珠,你真的愿意嫁我?”
“这是皇上的旨意。”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和岳飞做出过火的事。”
“我和他的事,你一清二楚,以后有什么,你也一定会知道。”
“好。”
“小艾是你的人吗?”
“是。”
“那么那天她给我端的安神茶果然有问题了?”
“你都猜到了?”
“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你找到我想要的,我满足你想要的。至于小艾,我不想再看到她。”
“好。”
“还有,让其他人小心,别再被我发现。”
“好。”
“今天我就不送你了,咱们日后自有分晓。”
“一言为定。”
第二天,陈府的气氛便诡异很多,除了小章,谁都没提小艾的事,好像她从来没在陈府呆过。厉敏这才知道,原来她府里的细作,比她想象的多得多,原来她这个陈府,都是张俊的。
小茹的战战兢兢让她开始不安,萧朗会把小艾怎么样呢?不会把她杀了吧?
“小艾怎么样了?”厉敏终于忍不住问小茹道。
“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你抖什么!”
“奴婢真的不知道!”
“萧朗把她杀了?”
“没,没有。”
“你要不说,我就去问萧朗。”
小茹听了,跪地哭道:“小姐不要啊!”
“说。”
“公子知道我们被小姐发现以后,很生气,让我们每个人,都刺她一刀……”
“什么!你们每个人刺了她一刀?”
“是。”
“多少人?”
“陈府上下除了小章和最低级的奴仆杂役,都是公子的人。”
“一直都是?”
“有些一直都是,有些是后来归附了公子。”
“他怎么控制你们的?”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张府的奴才,有些人欠了张府的银子,大部分人,都是随时可能会被送进监狱的人,全家都会。”
“他手里有你们所有人的把柄?”
小茹点点头,道:“有些是他自己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奴才们互相咬出来的。”
“那小艾的把柄是什么?”
“小艾,她为了逃婚,杀了她自己的未婚夫。”
“那你呢?”
“奴婢是张府的家生女,全家都是张府的奴仆。”
厉敏默然良久,道:“小艾死了,对吗?”
小茹哭着摇头,道:“我们,都没刺她的要害,但是她这样拖着一定会死的,早知道,我们就该刺死她,省的她受这份苦。”
“她不会死的,我想办法救她。”
“小姐不要啊,公子如果知道了,我们谁都跑不了!”
“你让我想想,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姐,我知道你恨我们,可是我们好歹主仆一场,你就看在我们服侍你还算尽心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安神茶的事,是谁的主意?”
“是小艾的主意,她说如果那样公子一定会高兴的,如果公子高兴,我们就都有好日子过。没想到后来小姐发现了……”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萧朗也不会这般恨她。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们死的——你能不能,去看看小艾,如果她能坚持几天,我一定想办法救她!”
小茹摇头道:“她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那你知道她还有什么家人吗?”
“奴婢不知,这些只有公子知道。”
“那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我们,都是命如草芥的人。公子给我们吃,给我们穿,没有公子,我们早就死了,如果他要杀我们,我们也只有认命,奴婢只希望死的时候,不要拖累家人。”
厉敏想起著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一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被胁迫者啊。
厉敏忍不住去找萧朗,问:“你把小艾怎么了?”
“我让她回去了。”
“回哪里去?”
“哪来哪去。”
厉敏知道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消息,道:“她对我很好,我还想,给她点钱,让她回去好好过日子。”
“不必放在心上。”
“希望她这一去,不用再做奴才。希望她这一去,能找个好人家。”
“何必伤感呢?”
厉敏此时再看萧朗,已经不像当初那么不屑一顾或者满不在乎,他的能量之大,已经足以把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管你是行星,还是恒星。厉敏总以为自己聪明,可以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搞定这一切——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几天后,江淼的密信送到,怀疑岳飞的目疾跟望远镜有关。厉敏惊骇:我怎么就一直没想到!这可怎么办!
厉敏悲哀的发现,她已经没有能力和张俊或者萧朗叫板了:她的桃花楼是张俊的,她的工程兵是张俊的,她的府第是张俊的,她的一切都是张俊的,她拥有的越多,顾虑也就越多,她这两年来自作聪明的经营和折腾,已经把她牢牢缚住,她稍作挣扎,都有性命之忧,而这一切,都只因她当初的一点贪念。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受人摆布的木偶,她只是太高估自己,忘记了现实。
她救不出小艾,又怎么能要的出眼药,萧朗一心想害岳飞,怎么会把真的眼药给她!就算谁都知道是他动的手脚,他硬不给,她有什么办法,受制的一直是她,而不是萧朗——为什么要招惹他!
厉敏向张俊辞行,说江淼在前线受伤,她想去探望。
张俊道:“你一个姑娘家,去前线胡闹什么,那边战事吃紧,眼看就要和金齐联军开战了,你以为是打洞庭湖的钟相杨幺啊!”
“民女知道,但是民女在这边的亲朋故旧,只有他一个而已,就算他深陷苦战,民女也不能置他于不顾。”
张俊无法,只好让她多带家人随行,厉敏若无其事的辞别了萧朗,便往前线去了。
这边宋军和金齐联军都按兵不动,两边细作往来频繁。江淼搞谍战已经颇有心得,早探得对方细作的首领是个神神秘秘的金人。原来当年在黄天荡,金军统帅完颜宗弼为了探敌亲率卫士登上山坡,结果被粗中有细韩世忠伏击,几乎只身逃回了金营。后来又因不习水战,被韩世忠围困在黄天荡48天,靠一个熟悉地形的秀才指引挖了一条直通长江的窄渠,又借风势以火箭阻击宋军的大船,才勉强逃出生天。这以后很多年,完颜宗弼都对韩世忠心有余悸,故此特意培养了许多细作,没战之前必先着细作探查敌情,一来可以知己知彼,二来也省的主帅身陷重围。
这边宋军已知道金军对刘豫失去耐心,虽派了完颜宗弼,但却只是在大后方按兵不动,往来的细作也不过是在找寻时机。
韩世忠积极稳固后防,岳飞虽然因为目疾只能呆在无阳光直射的室内,也还是坚持一边整肃军纪,一边准备北伐。
这天,江淼听说那个神神秘秘的细作统领来了,便邀了杨再兴,带了100多精兵直追上去,结果两边人马相接,那个神神秘秘的细作原来是个戴面具的小个子。
杨再兴看了讥笑道:“哟,金人找了个矬子当首领!该不会是专练缩骨功的吧?要是那样,你从杨爷爷的胯下钻过去,爷爷饶你不死,如何?”
小个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道:“都说宋人奸诈,我看也不过如此。”
江淼道:“何以见得?”
“就你们这样的破马,如果不是我故意放慢速度,你们追的上吗?”
“就算你早有准备,此处离你们金军大营还远着呢,你真以为伪齐军队会舍命保你们?”
“跟他废话干什么,杀了他们再说!”杨再兴急道。
“想杀我,你舍得吗?”
此时江淼和小个子对于彼此的意图已经心知肚明:都是想抓到对方的细作首领。
江淼想双方虽然人都不多,但绝对都是精兵,若以身手而论,宋军只怕还处下风。这样想着,悄悄对杨再兴道:“杨大哥,他们并无埋伏,只是仗着马快,所以不怕宋军的追兵。而咱们背靠大军,也不怕他们,只是这矬子带的人马,肯定个个身手了得,咱们硬打的话未必占上风。”
“那你想怎么办?好不容易了,难道放他们走?”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咱们背靠大军,马死了也不要紧,但是他们要是马死了,就完了。你射箭比我准,等会我跟那个矬子打,你让手下能射死多少马就射死多少马,到时候就算我打不过他,也能抓到他。”
“好主意!”
江淼回身对小个子道:“你这么狂妄,想必有点本事,不如咱们先战一场,若是你打败了我,我便放你回去如何?”
小个子听了,拍马便来。江淼回身一看,杨再兴一箭已经飞向小个子的坐骑。个子情知中计,无奈杨再兴的箭势大力沉,不待小个子勒马,箭羽早中马眼,登时把小个子甩下马来。
一时双方失如雨下,虽然金人的箭法占优,但是小个子知道一旦他们没了战马,就只有被俘的份,当下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冲向江淼。
江淼见他个头跟厉敏差不多,又没了马,根本没当回事。不想小个子御马和格斗的技术都比他高出一大截,不过几招,小个子已经抢了江淼的马,又一刀砍在江淼背上。
杨再兴情急,拍马来战,小个子虚晃一下,回身便逃。宋军追出好远,除了一些没了马匹的残兵败卒,终究没有抓到那个神神秘秘的小个子。
回到军营,江淼早已昏厥过去。把江淼的铠甲脱了一看,只见那刀伤足有一尺多长,刀尖碰处,皮开肉绽,这矬子的刀法,真是又快又狠!
“幸而没有砍中脊柱,要不然就算救活,只怕也要成废人了。”大夫道。
“想不到这矬子身手这么好!”
江淼在军营躺了没几天,厉敏便带着家人赶到了,听说江淼真的受了伤,厉敏大感意外,便到他帐篷里探望。
江淼见了厉敏,笑道:“您可是贵客呢,赶快坐啊!”
厉敏道:“你伤的怎么样啊?”
“也没什么,就是后背被人砍了一刀。”
“你小心啊!你要是死了,我连个朋友都没了。”
“怎么会呢!”
“你记不记得有个故事,说有个人和上帝在海边同行。那个人回头一看,发现大部分时间,沙滩上留下的,都是两排脚印,但是当他人生处于最低谷的时候,沙滩上留下的却只有一排脚印。那个人很痛苦,说:‘主啊,为什么在我最困难最苦痛的时候,你却离我而去了呢?’上帝说:‘我并没有离去,沙滩上留下的那一排脚印,是我的脚印。你那时候太痛苦太脆弱,根本无力走下去,我只有怀抱着你,才能让你走出人生的低谷。’我觉得你虽然不是上帝,但你一直是那个在艰难困苦中与我同行的人。如果不是你,我根本走不到今天,如果没有你,我也没有勇气走下去。”
“这话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该死总会死,你就算痛苦难过,也要继续走下去啊。你受过那么多挫折,哪一次不是靠自己走出阴霾的,何必靠别人呢?”
“我不管,你别死!”
“好啊,我答应,绝对不比你早死,好不。”
两个人说着话,岳云来了,厉敏问:“你爹怎么样了?”
岳云摇头道:“已经好久不能出门了,一见光就痛痒难当,连地图都看不了。”
厉敏小声对江淼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是萧朗动的手脚,但是拿不到管用的解药,什么都白扯。”
“我有办法。之前我也中过毒。”
“你小心点,别把自己搭进去。”
厉敏转身又问岳云:“岳家军驻在哪里?”
“距离此处十几里。”
“我去看看你爹。”
“好啊!我爹,他老对姑姑送她的‘还我河山’叹气呢,有时候,我看他都眼泪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