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宗弼让厉敏教金人怎么读密信。厉敏挣扎了很久,还是做了叛徒。
宗弼并没有虐待厉敏,反而给了她相当的自由——反正她也跑不了。
厉敏闷了好长时间,也就慢慢的释怀了——宋军那边如何了?江淼找到新的通信方式了吗?岳飞知道了吗?她会成为阵前的人质吗?
岳飞马上就得知了厉敏被俘的消息,江淼在信中写了自己的看法:第一,厉敏吃不了苦,密信的事估计已经外泄了;第二,厉敏不懂军事,这一点宋军知道,金人也会知道,希望金人不会太为难她;第三,厉敏已被扣做人质,如果交战,该怎么办?
岳飞深悔自己一时赌气,导致她身陷金营,当即决定赴临安面圣,当面请求高宗把刘家军给他。
临安这边听说厉敏也做了金国人质,都颇感惊讶。高宗想这也未必是坏事,毕竟有她在金国做人质,岳飞就算北伐,也会投鼠忌器,只是她在岳飞心里的分量,有这么重吗?
张俊想早让她老老实实呆在临安她不听,这下可好,不仅生活没保障,连生命都没保障了,家里的账目可怎么办啊!
朝廷里收过厉敏“孝敬”的官员想,这姑娘,好好的跑去前线做什么,可惜了财路。
萧朗因为与厉敏的联系彻底断绝,失魂落魄。
这天,萧朗竟然收到秦桧的请帖,让他到府上一聚。他心中疑惑,还是去了秦府。
秦桧见了萧朗,并没有说原因,只引他到密室与一位客人相见。
萧朗将信将疑,只见密室里坐了一个戴面具的小个子金人。
萧朗道:“阁下是?”
小个子不答,慢慢把面具摘下来:这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如此像一个人。
“易容术不错,可惜骗不了我。”
“我还没易容呢。”
萧朗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眼前这个金国女人与厉敏竟有9分相似,只是看起来更年轻,脸也更瘦削。
“你见过她?”
“我抓了她。”
“你想假扮她?”
“为什么不呢?”
萧朗已经明白,秦桧与金人果然关系暧昧。而今天找他来,无非是想通过他了解一些厉敏的细节,让她能够以假乱真。目标嘛,当然就是岳飞。
“但是默然来自异邦,懂得很多奇闻异事,就算你可以装扮的与她一般无二,骗的了旁人,也骗不了她那个叫江大勇的同伴。”
“杀了他,就可以。”
“你杀的了他?”
“手下败将,不值一提。你只要助我骗过了岳飞,我自有办法除掉江大勇。”
萧朗不语。
“听说你和她有婚约,她却和岳飞有染?”
萧朗不语。
“除掉了岳飞和江大勇,再也没人能妨碍你。”
萧朗没有作答,心里的天平却开始倾斜了。
“你可以多考虑几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个与厉敏有9分相似,却身怀武功的金国女子,其实是宋人,自幼被宗弼收养,取名泉儿,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细作。
江淼并不知道,这突然增多的杀手是哪里冒出来的。他和小个子交过几次手,大家一直很默契的保持着不开杀戒的游戏规则,因为谁都想知道对方的情报,但是现在,小个子突然改变了游戏规则,这是为什么呢?按理说他死了也不亏,但是也不至于被暗杀啊,而且好久没见小个子了,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厉敏在那边也不知道如何,江淼倒不心疼密信被破译,毕竟办法多得是,但是怎么救她出来呢?金营在齐营的后面,想混进去并不容易,况且谁知道厉敏到底关在哪里,说不定金人把她压着北上了?这个不省事的姑娘啊,什么时候才能让人不那么提心吊胆的。而且以她的性格,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岳飞入朝,高宗本以为厉敏被俘的事会让他有所顾忌,没想到他更迫切的想要合并刘家军,高宗又不好把话挑明,只好不停的打马虎眼。岳飞心急如焚,左一封右一封的给皇上晓以利害,说军费开支,说恢复中原,说迎回二圣,就是不说辅佐新君,巩固政权。
秦桧看出岳飞和高宗的分歧,道:“岳飞的刚毅勇武实在是无人可敌。”
高宗越想越怕,这样的人,如果手里的军队达到南宋的半数,那该多么可怕,就算他不反,他的儿子呢?孙子呢?
经过去年两次大战,宋齐的冲突进入低谷,江淼捎信说金国对伪齐日益冷淡,如果不趁此机会拿下伪齐,将来恐怕会生变。
岳飞这边想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不可遏制越来越急躁。而秦桧和泉儿的计划,也已经悄悄的在进行了。
泉儿试了几次想除掉江淼,却都被他逃掉了,这个人还真是命大。
江淼担心厉敏,绞尽脑汁写了一封密信,故意落在金人手里。
宗弼果然把信拿给厉敏,厉敏打开,只见写的是“Ri Ye Ouxue Keqi?”
“‘日夜呕血克齐?’这是试探的吧,这消息谁不知道啊!”
“试探什么?”
“试探你们是不是已经破译密信了啊。”
宗弼看着厉敏,他猜不透厉敏的坦然。她到底是谁?一个将领的相好为什么会在远离情夫的战场被俘?如果她只是岳飞的相好,为什么会懂密信?如果她不止是岳飞的相好,又哪来的这份坦然?为什么她有时候看起来聪明绝顶,有时候又显得一无所知?
“你有没有想过,想办法把自己的现状告诉宋军。”
“想过啊。”
“举个例子?”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你为什么懂密信?”
“我跟引入密信的江大勇是同窗,密信对我们来说,属于基本知识吧。”
“你们学的是什么?”
“我学的是河务,他学的是……简化与优化。”
“那是什么?”
“分析问题,分解问题,解决问题……很难说清楚。”
“为什么他会做细作?”
“他不是细作好不好啊,他是将官!只不过为宋军的情报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那你呢?你会做什么?”
“我会捞钱啊——可是都没用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你懂得生财?”
“一点点。”
“你可知道刘豫?”
“金人立的‘皇帝’嘛。”
“那你知道他在大齐掘坟的事吗?”
“知道啊——说起来还要感谢刘豫,要不是他,大宋子民也不会那么同仇敌太。”
“刘豫这个人,志大才疏,反复无常,根本不能委以重任。晋王完颜宗翰和鲁王完颜昌贪图他的贿赂立他做了皇帝以后,他屡次南下都是大败而回,这样下去,赢了他受利,输了我们获弊。”
“那你们还要打?”
“是朝议的结果。”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都说宋人善生财,我想知道怎么让大齐变的有用。”
“什么意思啊?”
“中原地区本来极其富庶,但是刘豫治下的大齐却百业凋敝,再这样下去,早晚成为大金的负担。”
“很简单啊,你们把他废了,让宋人去治理不就行了。”
“只怕宋人与我们大金不是一条心。”
“问题是你们行吗?”
宗弼盯着厉敏道:“你说话总这么冲吗?”
“我说的是事实嘛。”
宗弼转身就走。
厉敏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灭宋?”
宗弼不语。
“因为宋朝有钱,有粮食,有舒适的生活,而你们没有。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宋朝之所以有钱,是因为宋朝有文明,财货可以抢,文明却不可以。钱没了可以再挣,房子毁了可以再建,而你们抢的再多,没有文明做依托,总有用完的时候。你们现在,不过是眼看着伪齐的油水被榨光,宋人又越打越顺,心里发慌担心后路而已。宋人有句话,叫做‘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你们不学人家的文明,却贪图肤浅的黄白之物,不是买椟还珠吗?”
宗弼回转身来,意味深长的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第一,我既不是细作,又不是将领,不怕你接我的底;第二,我既不是降将,又不是汉奸,不怕你套我的话;第三,我既不是岳飞的相好,又不是寄生虫,不怕你拿我做人质。我活着是因为我有能力活下去,不是每个平民都要依附于当权者的意志。”
“除了你这张找茬招祸的嘴和有点姿色的脸,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本事。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打杀被糟蹋了,就算没人招惹你,你也没能力活下去。”
“你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没能力养活自己?”
宗弼好笑,道:“你连逃命的能力都没有,拿什么活命?”
“活命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有你的‘快马弯刀’,我有我的‘安身立命’。”
宗弼笑道:“好啊,我给你10亩地,你去‘安身立命’如何?”
“我不会种田。”
“那我把弓箭给你,你去狩猎如何?”
“我不会射箭。”
“我给你匹马,你回宋营如何?”
“我不认识路。”
“那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有能力活下去?”
厉敏沉吟道:“我是个商人。”
宗弼实在觉得这姑娘可笑的可爱,看着她道:“好啊,那你告诉我,怎么让大齐凋敝的经济恢复起来。”
“我说了啊,顺应民心,废掉刘豫,选用有才德的宋人;轻徭薄赋,鼓励生产,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效法中原,尊重知识,推动生产力的发展。”
宗弼饶有趣味的看着厉敏,道:“说下去。”
“你们这么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的南下,还不就是为了劫掠中原的财富,与其这样穷兵黩武,竭泽而渔,还不如努力发展自己。”
厉敏接着道:“再说女真人一共就那么点,如果一气吞并辽朝和宋朝两国的土地和人口,你们消化得了吗?”
“依你该如何?”
“倾心汉化,发展自身啊!中原有句话,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百姓不能乐业安居,疆域再大兵力再盛也不会是民心所向,刘豫伐宋失败就是明证啊,试问谁愿意为一只禽兽不如的走狗卖命呢?”
“你们已经有了这般广阔的土地,为什么不好好经营,反而去舍本逐末的掠夺他人呢?”
“继续说。”
“借我一两银子。”
宗弼皱眉道:“做什么?”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早都被抢光了,你借我一两银子,我证明给你看!”
“好。”
宗弼给了她一两银子,但他并不相信,厉敏能用这一两银子在金营搞出什么名堂来。
厉敏找到宗弼的厨子,道:“大叔,能不能,给我加个餐?”
厨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厉敏,道:“我做的是元帅的饭,你一个俘虏……走开,走开,走开。”
厉敏忙道:“大叔,这有一两银子,你就帮个忙吧?”
厨子疑惑的接过银子,道:“你哪来的银子?”
“元帅给我的啊。”
“元帅给你的?”
“对啊,元帅说我把他伺候的很开心,就赏了我一两银子,可是军营里面也没有花钱的地方,我就想,不如让大叔帮我做几道宋菜,权当回家了。”
厨子想如果是元帅的女人,那可得上点心,说不定哪天她就得宠了。“可是我不善做宋菜。”
“我会啊!我有好多菜谱呢,不过我只会说,不会做——大叔,元帅爱吃什么?”
厨子想她是元帅的女人,讨好元帅是无可厚非的事,也就照实说了。
厉敏诧异:这杂毛居然爱吃甜!不管他,姐姐可是临安第一楼的老板,搞定你这个杂毛还不容易!
厨子按厉敏的菜谱做了几道菜,厉敏接了便找宗弼去了。
宗弼见厉敏献食,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尝完再说啊。”说着每道都先吃了一口,然后笑嘻嘻的把筷子递给宗弼道,“没有毒的。”
宗弼逐一品尝,果然美味新奇。
女真人在立国之前,以渔猎为生,生产力落后,虽然民风彪悍,善耐苦辛,却没什么生活的享受。金太祖建都会宁之时,所谓的皇宫也不过是几间土房,所谓的御膳也不过是糙米、烤肉、腌菜、坚果之类,让当时前来商议联合灭辽的宋朝使臣大为惊诧。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女真贵族的生活质量虽然大为改善,但对比中原,却仍十分落后,如今宗弼吃到临安第一楼的招牌菜,自是赞不绝口。
厉敏期待的道:“怎么样?”
“很好吃。”
“那,你让我负责你的饮食,如何?”
“你想靠这个安身立命?”
“我保证,每天都让你吃的开心!”
“说下去。”
“然后,你让我照管你的饮食起居,我让你每天都过的舒舒服服的!”
宗弼嘴角露出一抹诡笑。
厉敏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帮你打理,打理而已!……如果你满意我的工作,再让我做其它的工作,如何?”
“我能相信你吗?”
“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啊,”厉敏眨着眼道,“作为一个朝不保夕的俘虏,我现在第一要务,就是‘安身立命’,对不对?”
厉敏果然大大改善了宗弼的饮食和生活,宗弼初时还对她有戒备,后来也就松懈了,越来越信任她。
金国崛起之后,钦慕中原文化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命完颜希尹在汉字的基础上创制了女真大字。金太祖对中原文明的态度影响了女真社会,而在金国皇族中,又以金太祖的次子宗望和四子宗弼汉化最深。宗弼不仅懂汉语识汉字,还爱看文史书籍,再加上他几次南下,亲眼目睹过中原地区的富庶繁华,也就成了女真贵族中的改革派,与年长他许多的守旧派宗翰(国相势力)、宗磐(太宗势力)针锋相对。
仗着颇为开化的右副元帅宗弼的偏爱,厉敏的俘虏生活,也就好过多了。